第一百五十七章:灾厄之源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忘川后院厨房,炊烟袅袅升起,饭香四溢。
曼殊捧着书蹲在灶边,不时往里头填一把柴火。曼叶拿着空碗过来,她伸出手,却久久没接到碗,不由得抬起头看过去。
“给我啊,我来洗。”
曼叶倒了一盆水,撸着袖子将碗浸在水里,好笑道:“一个碗而已,我还洗不得了?”
曼殊调侃道:“孟子云,‘君子远庖厨’,你不想当君子啊?”
曼叶洗净碗,用巾帕擦了擦放到一边,又擦干净手,戳了戳自家妹妹的额头,语气满是无奈。
“你呀,都让你多读书好明事理了,这话是这么理解的吗?”
曼殊捂着额头傻笑一声儿:“嘿哟,我有哥哥宠着,才不讲道理。再说了,我不懂的,不还有你吗?”
被夸得飘飘然的曼叶绷着脸叹了口气,把要说教的话咽进肚子里,举手投降。他家妹妹已经长大了,有自尊心了,不能再如从前那般说教了。
“谓之‘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出自《礼记。玉藻》。”莫易清边说边踏进厨房,悠然笑了笑,“此语后为‘孟子劝诫齐宣王施以仁术’所用,以其不忍宰牛之事为例,末云:‘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这话,可并非是让男子远离厨房的意思。”
曼殊摆了摆手里的书,苦着脸道:“莫哥哥若要与我论圣人言,我可就接不上话了。”
莫易清笑道:“小丫头是接不上话,还是不想接?”
曼殊自然是不想接,有兄长在身边,当个小废物就挺好。
她用书挡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弯月一样的眼,半是认真半是撒娇道:“莫哥哥心里知道就好,不要拆穿我嘛。”
莫易清被她那古灵精怪的样子逗笑,拍了拍手,说道:“曼叶,你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得了个这般好的妹妹。”
曼叶轻笑一声,语气颇带自豪:“许是上辈子积德吧。”
曼殊眨了下眼,微微垂眸敛去了神色,这话她不认。该是她上辈子积了大德,才得了个这般好的兄长。
曼叶提着衣摆,蹲到自家妹妹面前,摸了摸她的发顶:“丫丫想不想当公子的徒弟?”
曼殊抬起眼,闷闷道:“想啊,可是公子打定了主意不收我。”
曼叶想了想,说道:“这样,哥去帮你求求他,他心软,一定会收你的。”
曼殊眨了下眼,笑道:“不用哥去求,我缠着他,总能成功的。对了,哥,你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嫂子回来啊?”
曼叶成功被拐偏了话题,说道:“诶?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可都看到了,你和东街的薛小姐…唔…”
曼叶红着耳尖儿捂住了曼殊的嘴巴,磕巴道:“什么薛小姐!没……没有的事!”
曼殊抓住他的手拉下来,一脸恍然大悟:“喔——哥哥害羞了。”
“我才没有!”
“你耳朵都红了还说没有?哼哼~我果然要有嫂子了。”
莫易清抱臂靠在一侧,含笑看着两人如小孩儿一般斗嘴,拿了个柿子抛了抛,放在嘴边啃了一口,嘬了满口酸酸甜甜的汤。
笨蛋兄长和伶俐妹妹……这对兄妹,倒是也很有趣儿。
午时光移,云风微醺,树叶沙沙作响,透过窗纸的光铺进室间。榻上人苍白的脸依稀可见小小的绒毛,白发银丝铺陈满肩,那鸦羽长睫轻轻颤了颤,随之,阖起的双眼缓缓睁开。
温从戈胸口的伤口只是深,却并不大,如今休息之后,总算勉强找回了五分气力。
他掩唇打了个哈欠,袖子滑落,露出的一截手臂上红紫色痕迹遍布。
温从戈目光微顿,抬指抚了抚那象征着毒性蔓延的痕迹,淡定地拉下袖子用袖带扎好,起身走到了桌边。
那瓷碗中血迹已空,他伸出手,碗中赤玉一般的小蛇探出头,张大嘴巴,饕足地打了个嗝儿,顺着他的指尖爬动,盘在了他的腕上。
恰是午饭时,魏烬来找人,到房前敲了敲门,得一声儿进方才推开了半扇,整个人半扒着门扉只露出半边身子,看向爱人眼眸带了几分晶亮。
“阿眇,吃饭了。”
那甜腻的语气引得温从戈额角一跳,倒水的动作顿了一顿,却还是倒了满杯,将杯子抵在唇边抿着侧目看去。
一看之下,竟莫名觉得门口那人后头儿好似有条晃来晃去的尾巴……
他稳了稳思绪,喝了半杯水,将茶杯放下,道:“好,知道了。”
魏烬看着温从戈走到身前,温从戈抚了抚他的发顶,直将那发丝揉乱,惹来人目光哀怨了几分。
“阿眇!”
“一会儿再给你挽好。”
如此,魏烬要讨个说法的心瞬间安分下来,随手理了理发丝,和温从戈走下了楼。
用完午餐,莫易清和魏烬商量着去程府。温从戈坐在两人中间,抱着汤碗抿了一口甜汤,舒服地眯了眯眸子。
魏烬托着下巴说道:“阿眇,你留下多休息会儿吧?”
温从戈摇了摇头:“嗳,我休息够了,自是也要去的。”
莫易清无奈道:“小芽儿,姜植背后的人是谁,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温从戈挑了挑眉,说道:“青河堂,单征。”
莫易清皱了皱眉:“你的人都快反天儿了,你还不管管?”
温从戈淡定道:“管啊,没到时候罢了。秋后的蚂蚱,蹦哒去吧,左右也蹦哒不了几日了。”
魏烬偏头问道:“单征那厮,也在羌城吗?”
温从戈喝掉最后一口汤,擦了擦嘴巴,回答道:“在,只不过,还不急着找他。走吧,去程府。”
魏烬不放心道:“阿眇,一会儿若是累了,你一定要同我说。”
温从戈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魏烬身后,替其拢了一下满头发丝挽起,又将簪子重新簪好。
他满意地拍了拍手,说道:“我只是看着像病秧子,又不是真的病秧子。”
要知道想当年,他内力不深时,掰断人手腕亦或是掐断人脖颈,靠的仅仅是臂力和指力而已。
逢午后,三人结伴去了程府,由鹰卫成员引着进了门。
鹰卫成员各有来路,但过往一定要干净,由周眠负责管理。鹰卫这组织相对自由,平日分散于各城之中,每座城池人数不等,消息倒还算灵通。
他们平日混迹于平民百姓之中,只听召令,或分散保护着酒馆的安全。没有任务的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如普通人一般过着自己的生活,有的甚至迄今都没有出过任务。
鹰卫服饰大都并不固定,唯有袖角或衣角几不可见的飞鹰绣纹作为身份象征。
如今程府上下,便由鹰卫在管控,穿着各色衣衫的人三三两两地分散开来,忙活着自己的事。
刚进前院,飞峦便步履匆匆地迎上三人,开口便气恼道:“我把程大小姐绑了。”
魏烬和温从戈不约而同望了过去。
莫易清揉了揉耳朵,一脸不可置信:“哈?”
“这事儿吧,真不能怪我。她不识好歹护着那冒牌货,先跟我动的手。瞧瞧,我差点儿让她用峨眉刺扎穿了,要不是躲得及时,我现在已经在底下喝汤了。”
这话说得,越说越委屈,为了自证清白,飞峦还特意转过身展示了一下伤口——那后背衣服上赫然一个血窟窿,好在伤口不深,已经止了血。
温从戈送上了一个同情目光,什么也没说。
莫易清嘴角抽了抽,杵了杵魏烬,说道:“你大姐下手挺黑啊。”
这位置但凡再深点儿,飞峦还真就下去喝汤了。
魏烬沉默了一下,说道:“绑得好。”
温从戈偏头问道:“程府人呢?”
飞峦转回身,动了动肩膀,指了指前院向南的房屋,解释道:“程府太大,为了保护方便,人都安置在堂屋了。”
温从戈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个冒牌货呢?”
“刚审问完,问出了身份。”飞峦指了下魏烬,“说起来,这人还是魏小爷你带回来的。”
魏烬蹙了蹙眉,有些疑惑:“嗯?”
飞峦抱臂说道:“事情久远,你不记得也正常。他原名岑表,是你很小很小的时候带回来的小乞丐。后来你搬去了程府西北角的院子,便将其留给了程夫人院中的嬷嬷教养。”
魏烬哽了一下,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他眯眸抬了抬下巴:“然后呢?”
“之后你失踪,那嬷嬷揣测程夫人思子心切,刻意将岑表按照你的样子培养,以讨程夫人欢心。可程夫人不吃这套,还说‘假的始终是假的,上不得台面,也比不上我儿半分’。”飞峦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岑表身量与你相仿,他倒是也真对自己下得去手,划烂了一张脸,冒充回了程府。”
程夫人不会难过,自也不会吃那一套,毕竟,她曾是主动让小儿子逃离程家的人。
至于那个嬷嬷……?
温从戈挑了挑眉,说道:“让我猜猜看,那嬷嬷死了?”
“是,也算是狗咬狗,嬷嬷带大了岑表,自然认得出,便以其身份敲诈,岑表不堪其扰,干脆一把火把人烧成了灰。”飞峦看了一眼魏烬,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程府被控制后,是岑表害死了程夫人,借着生病需要药引为由,抽程家大少爷的血。程家姐妹不会影响他拿到程府财产,所以仅仅是将她们关了起来。”
温从戈抬手屈指抵在下巴上,若有所思。他一直以为程夫人是被姜植所害,虽过程或许与他曾经设想有些许出入,但结果却是完全不同的。
魏烬指尖攥了攥,沉声道:“岑表想要程府,我爹不可能平安无事,他怎么样了?”
飞峦回答道:“被人下了毒,只岑表说,是姜植出的手。不过你放心,大夫瞧过,毒已经解了,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
温从戈心间微动,百分百确认了姜植身份的同时,也猜到了姜植的最终目的——程家小少爷的教习师父之子,来替他可怜的父亲报仇了。
姜植虽控制住了程府,可唯一的目标,只有一个人。
莫易清看向温从戈,蓦然道:“小芽儿在想什么?”
温从戈垂下眸,故作不解:“我在想,姜植有控制整个程府的本事,为何不帮岑表把程府的人都杀了,却只单单给程伯父下毒呢?”
飞峦脱口而出:“这还用想吗?和程老爷有血仇呗。”
魏烬恍然一瞬,垂头思索了一下,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手,抚攥着胸口上的木雕猫。
他记得,教习师父的名字是——姜默。
如此一来,姜植的身份便不再是一团迷雾,在他心间呼之欲出,那是他亏欠最多的人啊……
温从戈见其想起,提醒便也点到即止,到此为止了。
这毕竟是属于魏烬的恩怨,外人不便插手干预,结局是好是坏的选择权,皆在其手上。
这世间恩仇最易复杂,善恶常难分辨。汇泽……你会怎么选呢?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