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闲聊,松鼠说自己有个秘密,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任何人。我说我想到一件事,便试探道:“初三时候物理实验室桌上有人写了我的名字。”她回“哦”?说不记得了,只记得考研时把试卷里我的姓这个字全圈了起来,四十多个。然后她又猜是小彭,她说当时她俩把我的姓名写了好几页。
其实我知道是小彭,当时几个比较有名的字就是我们三,我的字不算好看,但工整认真,老师进门就开始拿着我的作业本说这位女生的字给他印象最深,迎来一阵哄堂大笑。她们俩的字飘逸,也算得上好看。我之所以断定是小彭,是因为只有小彭有时能把一竖写得超出两格。当时熟悉小彭的其他同学也认出来了,我忙招手说不是,骗他们说我和她不怎么熟。
我对女生的美好认知,是从认识她们俩开始。初一时曾因为和“地主”早恋闹得沸沸扬扬,当时很单纯很傻,我对她没有任何性幻想,我们俩所有的接触无非是上课写纸条,放学交换信笺。唯一的一次肢体接触是她打了我几耳光,我还了一掌,很轻,但我被她打得下巴都歪了吃饭都疼。她是出了名的泼辣女班长,我也因为还她的一巴掌在同学面前形象高大了起来。年轻很不懂事,她现在温文尔雅的,往事都作笑谈。
最初我和松鼠坐同桌,因为初二作文比赛我和她都是一等奖,都对彼此有点好感,她也活泼开朗,熟络起来也很快,她会为我解答情感困惑——我初在三时还以为自己专情着“地主”,我则教她做数学题。她两颗牙有点歪,一笑就会暴露出来,脸上有几颗青春痘的印子,不大,红通通的,也说不上多好看,但笑起来的时候,我感觉她像新垣结衣,格外的明媚。中午自习她会说她累了要睡一会儿,要我等会儿喊她。我看着她趴在桌上的脸,轻悠悠飘进来的风浮动着她的发丝,她安静得像只休憩的小独角兽。
和松鼠不一样,小彭是“冰山美人”,虽然长得瘦弱,但一直很清冷。换座位后,松鼠和小彭一桌,我则坐在小彭前面,那是基本不认识她,听到她俩在后面商量修正带换了怎么弄,我赶紧转过身说我会修,就把修正带拿过来鼓捣。后面飘来一句“又不是你的,你凭什么拿我的东西”?我只好赶紧道歉,又说我修这个在行。后来花了一节课的时间,我修好了还给她,她这才打破高冷的架子,一下笑了起来,一只手拖在桌上,一只手撑着脸摇来晃去,咯咯笑了好久,好像在笑话我的较真,她笑起来有梨涡。
这样我们三就坐一块度过了一个月,下课有说有笑,有时也讲讲题目,她们理科都没我好,我就给他们讲题,有次小彭说觉得我像鸭子,我问为什么,她说就感觉像,没有确切确切的原因。于是她就在后桌喊老鸭子老鸭子老鸭子……时而我也会因为嘴炮被我的同桌打,也是个有趣的女生。那时候初三,老师为了不让男生坐一起玩,特意让全部男女交叉坐,我无一例外地和周围所有女生都耍的很开心。
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一幕,是下课她们两个女生说想唱歌,于是就端坐在椅子上,轻摇着马尾辩,轻轻哼着周杰伦的《枫》:缓缓飘落的枫叶像思念,我点燃烛火温暖岁末的秋天。这场景太过美好,以至于现在回忆起来,被我的大脑加工打了光,于是她们的模样透着青春无敌的气息,我再也难以忘怀,甚至在我回想起学生时代时,这一幕总立刻涌入脑海,循环播放,干净美好,像《情书》里图书馆那有风吹过的窗。
有次晚上放学,下楼梯的时候小彭把我叫住,其他人都走了,她双手撰着书包带,站在上方跟我说“你做我哥吧。”又是那种清冷的调调,但更像是哼出来的,含糊不清。我当然乐意,便打趣答应:“好啊,但是你比我大15天。”她就站在那嘟囔着嘴嘀咕:老鸭子,老鸭子,老鸭子……
再后来学校又组了个特训班,把年级排名前50的组到一起,安排在物理实验室上课,这样我就和他们分开了。有次其他同学在实验室桌发现了我的名字,前面是“我喜欢”三个字,我又一阵愕然失神。过几天模拟考试成绩出来,松鼠成绩一向稳定,不算很优秀,却总是坚定认真,而小彭年级排名掉了几十,回到家后我伤心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帮助她。
毕业纪念册给她写,她果然在上面写了几行老鸭子,还画了一个可爱的小鸭子。
一晃已经八年过去,和小彭早没了联系,和松鼠联系至今,算得上是半个知己。每每想起,都是些零碎的回忆,没有轰轰烈烈的举动,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却让我记挂好多年。有时我想,那些能引起人青春共鸣的东西是什么,声嘶力竭的呼喊与指责,赴汤蹈火的付出与疼痛?都不是。老舍说:一个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长话。那么,那一段轻哼的《枫》,那被风拂动的发丝,那刻意含糊不清的问话,那一下就露出来的歪牙,那一遍遍用心誊写的名字……便代表了我青春大部分的美好。想起那时候读书认真,一部分原因也是想要变得优秀,才能理直气壮地和这样的女生做朋友。
初三那年作文比赛上,松鼠写一瞬=永恒,我们相处嬉笑的画面在我记忆里珍藏了八年有余,不知还要多久才称得上永恒;小彭写我们像风一样来过校园,后来她也果真像风一样轻轻掠过我们的生活,与其他人都断开了联系,只留下一些深深浅浅的痕迹;我写要做一个真实的自己,后来有天松鼠哭着跟我说她用了七年时间都没能走进我心里,她累了撑不下去了,我说我很早就坦白我是gay了,我们这种相处很好,不需要对我有那么多了解。我还记得我坦白时她用了畸形这个词,我没跟她提起。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工作一年。每次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她们的笑容就浮现眼前,在我略带叛逆和忧愁的青春期,是她们的笑意浸润了我的生活。而现在在生活的泥流里辗转,总记得当时的坚持和美好,我不止一次质问自己,是否还有部分像当时一样一尘未染,写在桌上的名字也提醒着自己,不要谋杀了当时被女孩在意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