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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车库前围了不少人,赵家余隐隐约约听到哭声,便赶紧加快脚步。一个收废品的小伙子,蹬着三轮车,大老远就冲他喊,赵师傅,你快回去看看!赵家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车库前,扒开人群,吃惊地看见自己的母亲哭得像个泪人。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小桃——
于惠芬见到儿子,收住了哭声,变成了抽泣。旁边有个烫着大波浪的中年妇人苦着一张脸,小声嘟囔,我可没说老太太什么——好好的这新车弄没了,我该找谁去?
原来,这个妇人儿子崭新的变速赛车不见了,车库里只丢下那个打球男孩留下的一辆破旧自行车。是我老糊涂了,我只看到他骑车进来,又骑车出去,哪晓得他是换了车子啊!于惠芬抽泣着,懊悔不已。我还收了他五毛钱,老天爷,我真是老糊涂了我呀!说着说着,她身子一软,往地上瘫去,人群中惊呼起来,赵家余急忙跑过去,一把将她用力地搀起。
方姐,这车多少钱?我们赔你。赵家余半拖半抱地把母亲安置到藤椅上,然后转身恳切地对妇人说。
那个妇人的儿子噘着嘴巴说,哼,这是最新款的赛车,要一千块钱,我还没骑几天呢。
要不,先给你们500块,你拿着,回头剩下的我再去取。他擦擦头上的汗,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钱递给妇人。旁边几个大婶七嘴八舌地说,哎呀他方姐你就少要点吧,人家于奶奶也不是故意的,别难为他们了。
方姐看看这个情况忽然踌躇起来,本来手也伸出了一半,又缩回去,干干地笑了笑,算了算了,你们家也怪困难的……还不是小孩吵着要买新车,是名牌货,一点折都不打的——丢了就丢了吧。
赵家余低低地说,这事是怪我们不小心——你要是嫌少就别收。
赵小桃举着一个风车,欢快地跳跃着挤进来。看到这个场面楞了一下,老老实实地依偎在奶奶身边,伸出手笨拙地要替她擦眼泪。她看着议论纷纷表情各异的人们,疑惑地想,为啥奶奶这么伤心。
天已经擦黑,赵家余点着液化气开始做晚饭。年前,他就开始在这个小区看自行车库。这个位于大楼底层的半地下车库里除了密密麻麻的自行车和电动车之外,在入口处围出了一个大约十个平方的屋子,赵家余就住在里面。而于惠芬和小桃则住在小区的回迁房内。整个白天他们三个在车库里开伙做饭,晚上留赵家余一个人看车库。车库终年不见阳光,阴凉潮湿,夏天倒还好,冬天冷得够呛。往往一个晚上赵家余就要抽掉一包烟,看着红红的烟火,心里会觉得有几分暖意。
娘,吃饭了。赵家余把门背后的小桌子支起来,摆好餐具。
小桃一屁股坐下来,端起碗就呼哧呼哧地吃起来。等她偶尔一抬头,嘴巴四周全都是饭粒。赵家余拿来毛巾给她擦掉,又朝屋里喊,娘,来吃饭啊!
人群散了以后,于惠芬坐在藤椅上发呆,眼睛无神,表情也很呆滞。她盯着一个角落,像是在回想下午的事情,一会摇摇头,一会又砸吧砸吧嘴。
娘,别想了,丢了就丢了呗。赵家余平静地说。
家余,我真是糊涂了……他喊我奶奶,嘴巴又甜,哪里想到还会做这种事……我真老了,不中用了。于惠芬絮絮叨叨地说,嘴巴紧紧抿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赵家余蹲下身子,握住她干瘦的手。天这么热,她的手竟然一点热气都没有。
如果时光倒流四十年,谁能瞒得过她于惠芬。
四十年前的于惠芬眼神明亮,动作麻利,梳个清丝丝的溜光水滑的发髻。卖粮时,粮站新来的检验员硬说她的米不好,只能算二级,她立刻毫不客气地抓起一把米,送到他鼻子底下说,你把眼珠子瞪大一点,这么好的米算二级,你是怎么混到粮站来的,我要告诉你们站长去!
她到市场上卖鸡蛋,一个家伙趁乱把一张一元纸币混在一叠十元钱中,给她发现了,撒腿就跟在后面,愣是追了两条街把他揪住,讨回自己应得的钱。
村里分宅基地,族里的长辈寻思着她家那靠近塘边的一亩好地,打算留给自己。她二话不说,卷起铺盖就找上门去,进了堂屋放下东西,咕嘟咕嘟旁若无人地抽水烟袋,谁来劝她也不理。人家上饭的时候她也大喇喇地坐到桌边,自顾自端起饭碗,大块夹肉,大口吃饭,吃完了碗一推,继续抽水烟袋。族长没办法,只好求她,大妹子,你有话就说啊。她莞尔一笑,那好,我告诉你们,都别打我的主意。要是我那块塘边的地没了,明天我带着娃就住你们家不走了!
都怪我,娘,明天还是我来看车库吧。你就只管带小桃,好吗?
于惠芬慢慢扭过脸,看着儿子,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摩挲着他的头,叹了一口气。为了五毛钱,要赔人家一千块钱,你娘我是真糊涂,真糊涂啊……
看着一个高胖、一个矮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赵家余猛烈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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