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互不相让（下）
许久，只听砰地一声，楚乔双膝下跪，眼眶通红，语调低沉沙哑，“殿下，我愿以性命担保，秀丽军的将士们自始至终都是效忠于你，若有一点反意，我楚乔甘愿死于乱箭之下，死无全尸。”
"哦?"燕洵轻声说道:"你愿意担保?"
"我愿意。"
"那么除你之外，还有谁会相信他们?"
楚乔顿时像四周看去，第一军的将领都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无一毫波动，这不奇怪，他们毕竟都是燕洵的心腹。
但是当楚乔看到第二军时，那些原本曾和秀丽军并肩作战的将士们突然变得犹疑，他们低着头，躲避着她的目光。
楚乔渐渐绝望了，冷风吹过她单薄的身体，她望着燕洵，望着这个四年来始终和她站立在一处的男人，一字一顿沉声的说道：
“我就愿意相信他们，我拿我对殿下的忠诚起誓。”
说罢，她深深的磕头在地，狂风吹起他身上的大裘，越发显得她单薄消瘦。
"大人！"
邢台上，有士兵哭出声来，他们大声说道:"大人，起来啊，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甘愿受死!"
楚乔没有动，头磕在地上，声音渐渐嘈杂，她却都听不见，犹自等待着头顶的那个声音。
终于，一声低叹轻轻传来，楚乔以为他就快要答应了，可是下一刻，冷冽的声音在空气里响起:"楚大人因病卸职，早已不是秀丽军主帅，秀丽军所犯之罪与他人无关，行刑!"
"殿下！"楚乔大惊，猛的抬起头来，双目圆睁，失声叫道。
"大人，不必再为我等费心了，你回去吧!"秀丽军的书官文阳满嘴鲜血，却倔强的抬起头来大声叫道。
其他秀丽军的士兵也挺起胸膛，悲声说道:"大人!你回去吧!"
“行刑！”
"唰!"
随即，是有重物纷纷落地的闷响，刀太快，甚至没有人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静，太静，楚乔的血在那一瞬间就冷下去，她的手抓着地上，是一团冰冷的雪！
手中的雪那么僵硬，那么冷，就像她的心，瞬间失去了温度，周围的声音她完全听不见，只听得到狂卷着的风，像是野兽一样在校场上肆虐着。
燕洵面色平静，走到贺萧面前，沉声说道：“贺统领，本王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么放弃你们的军旗和番号，秀丽军全体将士接受整编，那么此事概不追究！但是，你们非要保全番号和军旗的话，那么你，还有剩下的秀丽军将士就都是违抗军令、犯上作乱，一切按照军法处置！"
贺萧嘲讽一笑，“殿下要杀便杀，何必做出这样一副宽厚仁慈的样子来糊弄我们？”
“贺萧！”周晋大声怒道：“你不要不识好歹。你不肯取消番号，难道还打算让其他军队的将士编入秀丽军吗？你也不去问问，有几个人愿意编入你们秀丽军这支叛军？”
贺萧顿毫不理会，冷然一笑，“狡兔死，走狗烹。燕洵，你背信弃义，我们果然看错了你！”
燕洵目光阴沉如海，有丝丝怒气和冷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猛然回过头去，一边走一边沉声说道:"贺萧统领违抗军令，御下不严，其下士兵随他以下犯上，拉下去每人杖责一百军棍，随后交由第一军暂时收押。立刻执行！"
燕洵的声音在头顶平静的响起，全场无人说话，将士们听从吩咐的动作了起来。
周晋向着刚才穆宁珺所在的地方看去，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往四周扫视一眼，也没有发现任何白色衣衫的女子！
"大人！"贺萧的声音从楚乔身后传来，语气很平静，声音却掩饰不住的悲伤，他静静说道:"属下们给大人丢脸了，还请大人珍重自己。"
脚步声越走越远，人群渐渐散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楚乔膝盖跪麻了，手脚已经僵硬的不会动了，她却仍保持那个姿势跪在那里。
白色雪驼绒军靴缓缓靠近，燕洵伸出手来，扶住她的肩，她却顿时像是被火烫到了一样跳起身来，脚步踉跄，险些倒在地上。
侍卫们背对着他们，站的远远地，燕洵许久也没有说话，只是保持那个搀扶她的姿势，手尴尬的伸着，遥遥的向着她。
"阿楚！"
燕洵轻声唤她，可是她却听不见了，她踉踉跄跄的回过身，找到她的马，然后翻身跳了上去。
这一天是兴统十八年十月初二，正值立冬，燕北的冬天来得很准时，当天就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人群已经散去，燕洵却仍旧站立在原地，看着楚乔离去的身影一动不动。
穆宁珺就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平静深沉。鹅毛大雪落在他的裘皮大衣上，闪着点点寒光，看起来是那么清冷孤寂。良久，她才淡淡开口道：“云儿，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楚云不解，“小姐，你不是有急事要找殿下吗？”
“不了，他现在心情不好，我还是明天再跟他说吧。”话音刚落，穆宁珺就已经向前走去。
她看着漫天飞落的晶莹雪花，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如果说之前穆宁珺还对扶持燕洵为新的天子有些犹疑和担心的话，那么此时此刻，所有的疑虑都消除了。
她今天本来是要跟燕洵说另外一件事的，却误打误撞看到了处罚秀丽军这一幕。但正是今天这一幕，让她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从决定帮助燕洵的那一刻起，她就很明白，如果燕洵要率领着一支军队打下这万里江山，成功地坐上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宝座，那么从一开始，燕洵就必须树立起自己的威严！这种威严不同于一个主帅的威严，也不同于一个藩王的威严，而是属于一个帝王的风范和威仪，那是一种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容许以任何方式轻易忽视和冒犯的威严。
同样的，燕洵的下属，也必须转变对于自己身份的认识，对于燕洵身份的认识。如果燕洵将来登上皇位，那么这些人都是维持一个国家稳固和统一的臣子。他们和燕洵之间，从现在起就应该逐渐熟悉起君臣相处之道。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果秀丽军能够认识到，燕洵是以一个未来帝王的身份来撤销秀丽军的番号的，那么他们就应该绝对服从，根本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
因为作为一个帝王，他对于自己国家的国号、年号、军事、政治、文化、经济制度等等都有着最终的决定权，更何况是取消一个小小的军队番号呢？
再者，燕洵将来如果真的坐上皇位，那么他现在赐予的新的军队番号，就更加是一种荣誉的象征了，服从命令，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很显然，贺萧是不明白也想不到这一点的。
因此，穆宁珺让周晋说的那个提议，其实就是在对秀丽军和楚乔进行旁敲侧击的提醒，如果他们接受撤销番号，服从燕洵命令的决定，那么既可以表明忠心，也可以避免燕洵和楚乔今日的对峙！
只可惜，他们都只顾着维护自己的利益，却忘记了，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利益，究其根本还是需要依靠眼前这个男人！他们面对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有着血海深仇并且胸怀大志、意在江山的人！
对于秀丽军一事，在穆宁珺看来，不管是出于燕洵的私人恩怨还是军规律法，他的做法都没有什么错！相反，如果燕洵今日因为楚乔的求情而放弃对秀丽军的处罚，那么她或许就会对自己选择燕洵这个决定产生怀疑了。
试想一下，如果今日，燕洵真的因为楚乔的求情而放过秀丽军，那么首先给其他各军将士心中留下的一个信号就是——燕洵非常在意楚乔，而他们只要像秀丽军一样，依靠了楚乔，他们就找到了靠山，找到了躲避燕洵惩治的一条路。
一旦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这一点，那么秀丽军的人数就会越来越多，燕洵也不可能再以“编制混乱、人数不足”为借口取消他们的番号。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秀丽军自始至终效忠的人，的确不是燕洵。那么秀丽军，实际上也就成为了楚乔的私人军队！
这对于燕洵来说，对于现在燕北的局势来说，是根本无法容忍的。
因为燕北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派系林立，每个人都有自己效忠的主帅，燕洵好不容易通过一场战争收服了蓝城、北朔、红川各军的军队，成为真正的掌权者，又怎么能够再允许有另一支军队拥有自己独立的主帅呢？
也正是考虑到这些，穆宁珺当初在安排楚风去燕北领军的时候，就对他再三强调，他可以提意见，但是最终的一切决定都必须听命于燕洵。
纵使楚乔根本没有想到这些，不懂得君臣相处之道，维护秀丽军只是出于善良，可是人心叵测，难保楚乔日后不会被别人利用，因此不得不防，燕洵也必须当众惩罚秀丽军。
最后，若是燕洵今日因为楚乔的求情放过了秀丽军，那么他又该怎么跟那么与秀丽军动了手的第一军做出交待呢？难道告诉他们，就因为他们没有一个像楚乔那样维护下属的主帅吗？或者是，就因为他们的主帅不是燕洵最在意的人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燕洵身为燕北的王，怎可徇私枉法？
细细一想，穆宁珺心中不由得暗叹，燕洵现在的处境，比她当初想的还要难上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