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学的基调总是很慢,多么跌宕起伏的情节也要用漫不经心的文字闲庭信步般娓娓道来。石黑一雄的《远山淡影》便是其中之一。
初读这本小说时觉得有些混乱,不同的时间、地点,不同的人物主角,完全是两条线。一个是战后的日本,女主悦子怀着身孕照顾上班忙碌的丈夫及来长崎小住的公公,这期间认识了新搬来的邻居—佐知子和她的女儿万里子。另一个却跨到了英国,“我”一个人住在一幢空洞的大房子里,二女儿妮基来看望我,在这里我们知道了,“我”的大女儿景子已经自杀多年…整本小说就是用这种形式将回忆与现实循环穿插,最后在小说的结尾把两个看似毫不相干却又藕断丝连的空间合为一体。
作者用回忆布下了一个巨大的谜面,然后将穿插在其中的现实生活作为提示暴露在我们眼前。
战后的日本,佐知子一个人带着女儿万里子的生活不可畏不艰苦,佐知子不止一次的跟悦子诉说自己的无奈,口口声声说要给万里子最好的环境,最好的条件,但是从未考虑过万里子的感受。可以说佐知子在对悦子的叙述中编织了一个莫大的谎言,佐知子知道自己是自私的,从离开伯父家到最后离开日本,她一直都是关注自己的感受,只是打着为了让万里子生活得更好的幌子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但是佐知子一直在努力让悦子相信她就是为了万里子,也可以说是努力让自己相信。
于是在悦子眼中,佐知子每一个选择的背后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好像万里子倔强而叛逆,而佐知子则用心良苦。我想佐知子是有过放弃甚至杀害万里子的心思的,只是一样被她巧妙地掩盖了过去。毕竟一场战争让每个人都失去了很多,像佐知子这种优越惯了的人来说,一切都是力不从心的。所以她一直在给自己的欲望找借口,从杀死小猫,到拒绝去伯父家,再到离开日本去美国,万里子的希望一点一点被佐知子扼杀…直到她终于如愿以偿地离开日本…
至此我们跨越到了小说的另一条线中,二女儿妮基来看望独居的我,在我们相处的这短短几天中,我总是在不断地回忆从前,回忆我的大女儿景子,景子自杀后,我是很愧疚的,没有给景子过多的关怀,让她去做她不喜欢的事情,甚至会想起我的女儿景子上吊几天才被邻居发现,我知道,我是杀害景子的刽子手。
作为读者,我想我们已经从小说的蛛丝马迹中猜到这两个空间的联系了,是的,“我”就是佐知子,也就是悦子,景子就是万里子。悦子一直想减少自己的愧疚,所以她给了佐知子无数次洗白自己的机会,但是纸是包不住火的,就像罪犯在对自己的作案动机做一次次的狡辩,悦子的回忆越来越模糊,终于在快离开日本时露出了马脚:佐知子和万里子闹了矛盾,悦子情急之下追了出去,在桥上,悦子脱口而出:“你要是不喜欢那里,我们随时可以回来”。在这一刻,悦子和佐知子重合在了一起。而在小说的最后,我对妮基说:“那天景子很高兴。我们坐了缆车。”是的,坐缆车的那一天,万里子无疑是快乐的,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发自内心的开心。
回忆很长,现实生活却很短,“我”在妮基来看望我的几天内回忆了自己漫长的一生,两个空间的碰撞戳破了“我”苦心经营的泡沫般的谎言,“我”已无法再粉饰自己谎言下的欲望。一切也就这样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妮基走到车道尽头,她穿着和来时一样的紧身衣,有点费力地拖着箱子,到门口时,妮基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我还站在门口,似乎有点吃惊,我笑了笑,朝她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