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气渐渐转凉，满目都是秋风扫落叶，此时的大自然总是给人一种凋谢的悲凉美。
早晨七点，一道温暖的阳光从窗外照进病房里，照到林子那苍白的脸上。
林子慢慢地睁开眼睛，由于几处伤口流血过多，她在医院整整昏迷了两天，经过医生的抢救，大脑逐渐有了知觉和意识，她无力地左右环顾了一下，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雪白的病床上，她感觉到全身剧烈疼痛，特别是胸部和腹部的刀口，旁边有两个护士和一个女警察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她。
“醒来了，终于醒来了！”女警说。“林小姐你不能多动，现在刚刚脱离危险期，要静养。”一个护士手里拿着一瓶药水对林子说道。
还处于昏迷状态中，她脑海第一个念头是：“怎么我没死？为什么不死？刺得不够深？是谁救了我？”她突然流着眼泪含糊不清地说：“你们不要救我，我不想活了！我妈妈不在了，你们不要救我！”说完她伸出右手去摸去拔胸腔前的输液管子，两个护士马上上去按着她的手和肩膀，示意她躺下，不让她坐起来。林子拼命地挣扎，但力气不够。身上几处伤口突然发作了，她马上又昏迷了过去……
时间回溯到十年前的秋天，也大概是这个季节，林子记得那天是重阳节，她当时正在一家绿化工程公司上班，母亲很高兴给她打电话，说街道居委会举办尊重老人的活动，今天包了一辆大巴带上二十多个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去附近一个旅游点玩。想不到下午五点居委会主任突然给她来了一个电话，叫她赶快去医院，那辆大巴士在回来的路上跟另外一辆大卡车相撞出车祸了，她母亲坐在司机右侧那排座位，刚好是大卡车撞击巴士最严重的位置，目前她母亲已经昏迷不醒失去了任何知觉，正在医院里抢救。
当她赶到医院时，六十岁的母亲正在手术室里接受一场血淋淋的抢救，林子在医院走廊熬过了漫长的四个小时，整整五个小时手术才结束。然后她被允许进去看望，只是隔着玻璃门看看，她看见母亲躺在病床上，全身打满了白色绷带，只露出两个眼睛，身上到处都插上了管子，可怜的妈妈，还没有跟自己说上一句告别的话，已经奄奄一息了……
从这一天开始，林子开始了不一样的生活：家——医院——菜市场武定三点线路的生活模式。经过医院抢救，妈妈的命被保了下来，但是已经失去了自理能力，生活需要人深切关心和照顾，这也意味着：林子必须辞去工作专心照顾母亲。她也申请了救济金，在一家百货公司做钟点工
，保险公司赔了一点意外险的医疗费，都得到了批准。
林子每天都要往医院跑，花费的精力和时间太多了，经过一年的努力，她向医院申请，将母亲接回家里照顾，得到了医院的许可。
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有出来，林子已经起床为母亲做早餐了。
林子70岁的母亲只能吃流质食物。她静静的躺在房间里，十年来说不出一句话，也不能下床走路，基本上是一个植物人，完全失去了自理能力，跟女儿只能用眼神来和轻微的手势来交流。
玲子做好一锅稀饭，把它盛起一碗，端到母亲的房间，看到母亲醒来了。玲子又去打一盆热水给母亲擦擦脸。然后拿旁边的吸痰器准备啊将她喉咙里的痰吸出来。她就住在母亲隔壁的房间。平时家里也没有别人。父亲去世得早，林子20多岁的时候谈了几次男朋友都没有
成，虽然她很贤惠外表也清秀，勤劳，但是经过了太多磨难，使她不太爱说话，只是默默的做事，没有时间和心情去跟男生交流，其中也有母亲生病的缘故。母亲只生了她一个，除了自己，还有谁能照顾母亲呢？
林子现在把母亲已经接回家里来了，不用那么辛苦每天往医院跑了；母亲在医院躺了一年多，每天需要打针吃药，吃喝拉撒需要在别人的帮助下才能完成。母亲所有吃下去的东西，她首先要把它变成流质食物；天气热的时候，出汗多，每天需要帮母亲擦洗身子换衣服，
经过一年多的看护实践，林子从医生护士那里学到了很多经验。在妈妈的病情基本稳定之后，不再需要经常吊针了，于是在家里护理的条件已经成熟了。
为了保证母亲吃的东西不缺乏营养，林子经常叫买来的肉类、水果和蔬菜打成碎片浆液，然后做成肉沫、果汁，放进母亲吃的稀饭里面。她每天就这样一勺一勺地给母亲喂食，有时候感觉到母亲就像个婴儿。
“妈妈，小时候你一勺一勺地喂我吃东西，现在轮到我这样喂你了，慢慢来，你一定要吃饱哦。”有一次，林子在床前这样对母亲说。
母亲听了以后，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可是说不出一句话，看着她的眼睛变得很湿润，脸颊竟然流下两行热泪来。
“没事，妈妈会越来越好的，就像我会越长越大一样。”这时林子的脸贴着妈妈的脸，总是这样安慰母亲。妈妈情况能不能好转，奇迹会发生吗？她心里也觉得很迷茫。
每当林子做了一道新菜或者买回家没吃过的食品，她就会问妈妈：
“妈妈，你喜欢这个味道吗？”
“妈妈，这个会不会太烫？”
“妈妈，我出去买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这是林子对母亲说的最多的三句话。母亲用微笑和眼神表示肯定，用闭眼表示否定；两人长期以来的互动交流摸索，母亲很多细微的表情与动作，只有林子才能心神领会。
为了让母亲在冬天见到阳光，林子将母亲安置到东边房间的窗户旁边，夏天太热的情况下，又将母亲转移到南边凉快的房间，随着季节温度的不断变化，母亲的位置也跟着改变。为了让她知道一天当中具体的时间，林子总是将一个挂钟放置在妈妈眼睛视野的对面墙上。
每天早晨六点钟，林子给母亲喂食完之后又给她换尿布、吸痰、擦洗身子，然后帮母亲转一个翻身，换一个姿势躺一下更舒服。母亲喉咙里的痰每天要及时清理，她自己吐不出来，如果痰太多堵塞严重就会发生危险，还好人类发明了吸痰器，帮了一个大忙，但也需要林子将一根塑料管子放在母亲的嘴里并伸到喉咙里面，母亲当然会感到一些不舒服但只能忍着，需要她老人家的配合，还要林子同时轻轻地拍打她的背部，这样清理得更彻底。
七点钟，林子开始做家务，扫地，拖地，洗碗，洗衣服，家里整理完毕之后，到了上午九点，林子需要第二次为母亲喂流质食物，换尿片，然后出门购物。一般去超市买一些母亲需要的日用品，冰冻食品，然后去菜市场，时候有短暂的逛一下路边的商店，但是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一个半个小时。回来之后林子做两个人的午饭，如果是冬天中午气温最高，就帮母亲洗个澡，自己也清洗一下，让母亲抓紧时间午睡一下，自己打个盹休息半个小时，然后外出到附近一家文具店做会计钟点工，林子大专毕业学会计专业的，她帮这个文具店做帐和纳税申报，有一份兼职收入，到下午两点半就要往家里走。
到了下午三点和五点，因为母亲喂流质食物两次，换尿片一次，吸痰一次。有时候也放点音乐给母亲听，或者坐在她旁边读书讲故事给她听，妈妈都是用很欣慰的眼神表示感谢。到了晚上10点，除了冬天气冷的时候，林子会和母亲一起入睡，为了防止母亲身上生褥疮，
她晚上每隔一个小时左右会起来一次给母亲翻身，多年以来林子都怎么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这些就是林子生活中的日常 ，就像天上一颗卫星有自己固定的轨道，每天必须经过这些地方，雷打不动。
有一次，林子的好朋友和几个同学一起约她出来吃饭，谈到以前读书时期事情，大家正说说笑笑很高兴，时间过得很快，一下子就过了两个多小时，吃饭时林子突然想起家里的妈妈，她一看手表赶紧起身告辞，急急忙忙赶回家里，打开房门一看，妈妈的脸色开始变紫，嘴巴不停地抽搐，嘴唇边有点白沫露出痛苦的表情，这可把林子吓坏了，她赶紧飞快拿起吸痰器，用双手帮妈妈清理嘴里和喉咙里的痰，还好，回来的及时，如果再晚一步，母亲就可能就被憋死了。
又有几次，她的朋友请她出去玩，她都说谢谢了，走不开，家里有老人需要照顾。渐渐地，大家都知道了她的情况，有很多活动也就不邀请她了，基本上林子就放弃了所有的娱乐旅游活动。
有一天，林子在看电视新闻，国外有些国家对瘫痪在床、失去自理能力的病人，考虑他们生活质量很差，不想活得没有尊严，也不想更多地连累家人，经过病人自己同意，可以实行安乐死，病人在不知不觉中就走了，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但这毕竟是在国外，国情不同，我们普通的民众可能暂时也难以接受这个方法，我们又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孝道第一，其他都排在后边；讨论瘫痪老人生活质量的问题条件还未成熟，子女必须无条件地照顾好老人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种艰辛而琐碎的看护老人的生活，林子过了八九年。岁月的风雨折磨会慢慢地将一个女性的锐气磨平，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在林子的细心照顾下，母亲的病情并没有好转，这么多年了以来她一句话也没说过，因为老人岁数越来越大，发生逆转的可能性更小了。林子自己也快三十五岁了，精力也大不如以前了。她对前途感到渺茫，对母亲的病情好转也看不到一丝希望，林子又去医院问过几次医生，回答是她母亲的情况很难好转。
在照看母亲的第十个年头，终于有一天，林子遇上了不愉快的事情，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她心里那个最后的支撑点彻底垮了。
那天中午吃过午饭，林子洗完澡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然后给母亲喂食，帮她擦干净身子后，双腿跪在母亲病床面前，流着眼泪泣不成声地说:“妈妈，你躺在床上已经十年了，医生也说治不好你了，这样下去，我们都很痛苦，我们一起解脱吧！我赔你一起走！来世我还要做你的女儿!”说完，林子去厨房拿了一把长形水果刀，流着泪水对着瘫痪老人的胸部连刺四刀，老人当场死亡，然后林子对自己的胸部刺了两刀，腹部一刀，同时发出几声刺耳的尖叫声，举手来第四刀时林子已经没有力气了，失去了知觉，母女俩倒在血泊之中……
有邻居听到林子的尖叫声，马上报了警，警车来到后，将母女俩送去医院抢救，于是出现了故事开头的那一幕。
几个月之后，林子获救出院了，但是被押上法庭审判，经过考虑实际情况，法院判处她有期徒刑三年，缓期五年执行。法官问她有什么要说，林子又说：如果有来生，我还做妈妈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