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喝酒蛮早的,记得是小学时候。放学以后回到家里,大概下午四点多,离吃晚饭还早,但肚子饿了,踮起脚打开朱红色的格厨门,看看有无吃的,却看到装在酒瓶里的棕色老酒,拉出木瓶塞,把光滑的玻璃瓶口放到嘴里,喝一口,又甜又香,很过瘾。不过,我也不敢喝多了,怕母亲发现,被责骂。除了重大节日,父母会让我们小孩喝一两口,平时并不给喝酒的。
到了初二时候,我迎来一次喝酒的机会。
我们大院里一户人家盖新房上栋梁办酒宴,宴席设在他的堂屋,摆了八张八仙桌,都放到外面走廊了。这户人家把院子里的人都请去吃饭,因为都是族里人。父母因为辈分高,在屋里上首的东北角的桌子吃饭,我在下首南面靠近走廊的桌子上吃饭,同桌的大人是隔壁大院的,平时喊他们叔叔婶婶的。第一次像个大人一样上宴席吃饭,我一脸懵懂,看到倒酒的先给桌子上的酒盅倒满,也不敢出声,觉得这大概是规矩吧,心想,我慢慢喝,一盅应该没问题。这种酒盅大概能装二两黄酒。
开始喝酒了,我发现不是想象的那样。有大人举起酒盅,大家都一起碰杯。我就站起来碰杯,然后喝了一点,准备放下。“碰杯以后必须喝完这盅酒,这是规矩,不能放下。”有位瘦瘦的叔叔笑着对我说。我觉得这酒比平时家里的好喝一点,更醇香,就一口喝完。倒酒的人给大家全部满上,大家边吃菜边喝一点点,我也这般学着,感觉自己可以融入这桌子氛围。上了几盘菜,那位叔叔举起酒盅一起碰杯,这回我没有去碰杯,可是那叔叔笑着对我说,大家都碰杯,你也要碰杯的,这是规矩。我想,虽然我只读初二,坐这里就是大人了,也不能坏规矩,那样很丢份,就站起来碰杯,干了第二盅。然后又是满上酒盅,接着吃菜喝酒。
没多久,我就感觉脸上发烫,酒劲上来了,原来这酒还比较厉害,不过人很清醒。大人又碰杯,这回我说醉了不能碰杯了,席上的婶婶说,看脸通红的好像是有一点点,别碰杯了,我也就放心了。为了不显得自己吃醉了,我照旧边吃菜边喝一小口酒,倒酒的人说,喝了要加酒的,否则主人不高兴的,以为他家没有酒。我就让他倒满酒,不过不再喝了。第一次上宴席,一道道菜对我来说都很新奇,也很好吃,我也从头到尾吃下来,最后就有一点晕乎乎。
结束的时候,那位瘦瘦的叔叔举起酒盅,也指着我满盅的酒,说:“大家把酒盅里的都喝完了,不能浪费,这是规矩。”我觉得他的话没法反驳,那时候大家都还不怎么富裕,难得有这么吃喝的宴席,我想,就一杯酒也没啥,就喝了下去。不过这盅酒我已经没感觉是啥特别的味道,反而觉得有点难喝,猜测自己大概是醉了。这时候母亲已经从另外桌子下来,到了我身边,我听到一位婶婶说:“你扶他回家,他吃了好几盅酒,有点醉了。”
到家也就几十米的路,我已经很晕了,都记不清怎么上的楼。母亲帮我把外套脱了,让我躺床上,盖上被子。我只觉得有点冷,头开始痛,后来越来越痛,口有点干,迷迷糊糊地,最后睡着了。
等醒来时是第二天中午了,我睡了一天一夜。还是有点晕,起来后赶紧去上下午的学。这时候,我明白自己的酒量不怎么好,喝醉酒可是很难受的,不过邻居叔叔婶婶对我的热情也记在了心里。
02
第二次使劲喝酒,是我工作了几年以后,这时候已经远在他乡工作,在海边小城的 一套六十平米的新公寓里。
我工作早,是学校的二十九人创办元老之一,过了几年,进来几个大学生,跟我同龄,住在校内集体宿舍,但我已经分到一套公寓,就在学校附近,翻一个岭就是,市中心地带。我周末作东请他们过来喝酒,这时候大家都讲普通话,因为同台州的方言相互听起来也很累,不像在老家说“吃酒”,这里都说“喝酒”了。
这套公寓两室一厅,并没有装修,水电都有,没有安装煤气,烧饭用的是电炒锅和电饭煲。我们就在这样简易的厨房里一起做饭,我是主厨,擅长做红烧肉、红烧带鱼、盐水虾、韭菜炒鸡蛋、肉片豆腐、炒青菜,在旁边小店搬了一箱啤酒,是那种一瓶750克装的石梁牌啤酒。一起喝酒的还有三个小伙伴,其中两个是仙居县人,跟我老家天台县邻居,我们说是“天仙配”,都是山水灵秀之地,颇有情缘。其中一个小伙伴生得虎头虎脑,圆脸,皮肤很白,开朗可爱;一个瘦瘦的,个子略高一点,文静带书生气。
做好菜,大家夸一遍自己做的好吃,就举起小碗干了一小碗啤酒。啤酒第一口有点苦涩,继续喝,气泡一起进到喉咙里重新蒸发出来,喉咙像被溪流冲刷了一样,轻松惬意。我们接着就边划拳边喝酒,哥俩好啊,三星照啊,四季红啊,五魁首啊,六六顺啊,七个巧啊,八匹马啊,九九九啊,全家福……大家划拳的时候,开始还口令温柔,不久就声音高亢,后来就拼了命喊叫,生怕自己的声音低了就会输了一样,估计周围楼里的人都听得到我们的声音,不过当时我们根本没想这些,就是开心、尽兴。我划拳倒不输,酒也因此喝得比他们少,边吃边喝,喝了两个小时左右,个个脸通红的,很畅快,大概每个人喝了四瓶多,这也是我喝啤酒最多的一次,不过可能因为心情好,竟然没有喝醉。后来,我也会喝啤酒,但基本两瓶多就要醉了,不敢再喝多。
我们喝完酒,去了校园里的集体宿舍,找人打麻将,输了挂纸条做的胡子,后来人多了,又开了一桌玩梭哈,通宵到天亮。
那位虎头虎脑的那位小伙伴,还跟我一起打桥牌,关系特别好,可惜结婚工作了不到十年就调走去了他老家,现在只能在市里桥牌赛的时候偶尔能碰到,拍拍肩膀叙叙旧。
03
我第三次和第四次喝很多酒,是借用到市ABC办公室期间,这时候下班以后晚上还可以和同事一起喝酒的。
夜幕降临,酒店灯火通明。我们办公室几位在里面吃饭,刚好旁边一个包厢有市里其它部门同事在吃饭,我们宇主任就过去敬酒,让我跟着。碰到其它部门的人吃饭,还是第一次。包厢房间倒不大,吊灯豪华,装潢讲究,圆桌坐了8个人。见我们主任进来,大家都站起来打招呼。我们宇主任走到桌边,把红酒杯端到额头的前方,对着上首的一位说:“宙秘书长,我敬你!”“宇秘书长,你敬我,那你先喝吧。”宙秘书长笑笑。“应该你先喝吧,好歹我是市委副秘书长,比你市政府副秘书长要鲜爽一点点。”我们宇主任笑着说,语气沉稳,不容反驳。“好说好说。”宙秘书长就干了这杯酒。
接下来其他人说划拳喝酒,我们主任就跟宙秘书长划拳。开始划拳输了,宇主任就让我上,我明白跟着是要派用场的,其实之前也隐约有想到。那位宙秘书长一半自己喝,一半让手下人代了,这样后来划拳就有点撑不住了,而我们宇主任还没喝一滴酒。我呢,开始喝起来豪气,葡萄酒甜甜的,醇香可口,人间美味,不觉得什么,后来看着已经划拳空了三瓶,发现自己已经满脸到头顶都发烫,有点晕了。这时候,我们宇主任出来喝了一杯,说“高兴了”,就回来了。
回到家里,我没有吐酒,但葡萄酒后劲很足,头越来越疼,这种疼不是钻心的疼,是脑子里一阵阵被东西包了布撞击的疼,不会出血却伤脑骨头那种,很难受。
还有一次,我们宇主任约了市领导一位贴身秘书,喊我一起去了海鲜城喝酒。这次喝二两装的中国劲酒。我第一次喝这种酒,像药酒,也很甜,以为跟葡萄酒差不多,不知道是白酒。宇主任吟起李白《将进酒》,还吟了其他的古诗,兴致很好。那位秘书也会吟诗。不知不觉我竟然喝了四瓶,等发现自己不对,已经晚了,头脑清醒,但脚下很飘。我是骑自家的自行车上班的,喝酒的地方离家大概一里多路,就骑车回来。这时候我还住在街边的公寓里,把自行车扔人行道上,就进了家门,让老婆出去推车,因为我已经推不了自行车了。
我一下子就倒在床上,但根本睡不着,吐了好几次,这一晚把老婆也折腾得够呛。不过,我不后悔,这种下班后的吃饭喝酒,是工作关系的延伸,在那种场合,恰恰是考验个人毅力的时刻,马虎不得。可以说,那种喝酒是工作的一部分。虽然我当时并不想要去市政府上班,但是作为一个人,还是希望展示自己的血性,毕竟还年轻啊。
04
有了这两次的醉酒经历,我对几种酒的习性已略知一二,也感受到了过量喝酒对于身体的伤害,加上酒桌的套路逐渐熟悉,我开始有意识减少喝酒。借用市政府结束以后回到学校,自己工作的内容也包括接待客人,但因为学校里与领导之间并没有那么森严的等级关系,我又开车,于是经常以这样那样堂而皇之的理由不大喝酒,这确实轻松,也避免了醉酒的发生。
这种不喝酒的日子也很逍遥,过年时候碰到亲朋好友才偶尔会喝一些。
有一年春节,老家下起鹅毛大雪。我在小山边的丈母娘家的堂屋里喝酒,天井雪花飘飘,听得到附近溪流的水声。一起喝酒的除了老丈人,还有老丈人的堂侄。堂侄我喊福哥,是村里的书记,脸褐红色的,笑眯眯,以前送亲就来过我家,平时很少碰到。
老丈人备了两种酒,一种是老白干,一种是绍兴黄酒,福哥说他喜欢喝白酒,老丈人就给他倒了半盏老白干,我说不大会喝酒,就倒四分之一盏的黄酒。福哥说,你们读书人文文绉绉的,不会喝酒可不好。我说,福哥,我真不大会喝酒,只能“舍命陪君子”表达心意。福哥说,你这话错了,我不是君子,是你哥,你罚酒。我说,好,陪哥喝。我端起小盏把酒喝光,又倒了四分之一盏。
福哥和我拉拉家常,边吃菜边喝酒,不觉喝了半瓶多的老白干,话也密起来,忽然说,你今天喝得太少了。我说,我真不会喝酒。我很少喝酒了是真的,还有一个原因,在老丈人家,不敢喝太多酒。“要么我也喝黄酒,我喝一盏,你喝半盏,怎么样?”福哥把盏里的白干一口喝完,已经满上了黄酒。看福哥兴致这么好,我只能笑着诚恳地说:“好。”这样三次干杯下来,福哥说:“原来你酒量这么好,不行不行,我喝醉了,得回家了,今天高兴了。”福哥是真高兴了,聊得开心,也喝得过瘾。我们把福哥扶回家睡觉,他到第二天中午他才酒醒起床。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福哥和我这次喝酒大概就是这种情况,想喝就喝,多喝少喝都不计较,是浓浓的乡情和亲情让人不醉不休。这也是喝酒的一种境界吧。
一起喝过酒的人,有的已经过世,有的几年碰不到一次,有的还能偶尔举杯相聚,他们都是我生命中亲密交集的缘分。岁月流逝,我喝酒也越来越少,也很少再有那么几次畅快淋漓的痛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