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首区
火车缓缓向北驶去,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或大或小的哨所驻扎在铁路两侧。已是十一月中旬,正是一年中风大的季节,坐在高高的火车上,有些哨所小得几乎埋没在沙土里。不多时,看见一棵虬枝盘区 的老胡杨树矗立在一望无垠的沙漠里,唯一的胡杨虽然掉光了叶子却依然雄壮挺拔。
胡杨树下坐落着一个小小的哨所,这一次来接车的只有一男一女,虽然都穿着迷彩服,可健壮的女人衣领上没有表示军人身份的领章。廉慧不耻下问,刘昊好为人师,他说这是个夫妻哨,哨所里只有一个老兵和随军的妻子,这样的夫妻哨沿线有很多,而这里因为有一颗老胡杨就叫做“大树”哨。
廉慧问:“这名字起得真随意,那是不是还有个哨所叫‘小树’?”刘昊赞许的点点头,说:“真聪明,再过一站就是‘小树’哨所,不过那里还没有树。沿线的点号每年都花大力气绿化营院,可除了个别的点号种活了几颗沙枣,别的树一场大风就刮得不见了踪影。‘大树’哨所的老胡杨是个奇迹,不知道是前辈们从哪里移栽来的,光是长在那里都有四五十年了。”
突然想起件事,刘昊对廉慧说:“李国龙李班长你还记得吗?四川的那个。”廉慧忙点头,说:“当然记得了,他家嫂子叫小红,他儿子叫小虎子,我大三那年来队他们也在呢。”
“没错,就是他们,李班长达到随军的条件了,和他媳妇申请了夫妻哨。这次换防就会分配具体点号。点号虽然比连队更艰苦,可也算是给家属安排工作了,四川女人吃苦耐劳,宁愿要这每月三百块津贴,也不愿意在连队了耗日子,而且,夫妻哨就他俩,更像个家。”
“那小虎子呢?大人还好,孩子一个人呆在这么荒芜的地方,连个人影都不见,那可怎么行?”
“就是为了小虎子小红嫂子才这么坚决的。小虎子到学龄了,就送去首区住校。首区学校不大,教学质量还不错,比四川农村强多了。咱们团站夫妻哨的孩子都住学生站,每周回一次家,就在铁路沿线,也方便。”
廉慧想想自己直到大学才离家住校,可小虎子才七岁就要开始住校生涯,不禁开始同情孩子和不得不离开孩子的妈妈。
“昊昊,我们能不能,能不能晚一点要孩子?我不想我们的孩子也像小虎子一样那么小就去住校,我舍不得。”
刘昊拍拍她的手,让她安心:“嗯,要么转业,要么调到首区,不然真不适合要孩子,你光舍不得孩子,我还舍不得你呢,咱们现在在河清安家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没有医院,没有学校,平时还好,生孩子,带孩子可真不合适。”
两人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看着窗外沉默不语。
七点多,天已经黑透,火车到达首区,空气中吹来烟火的味道。
点点灯火从一排排整齐的三层小楼里透出,每栋楼都是统一的高度统一的样式,灯光下能看出连蓝白相间的墙体都是整齐划一。
数不清的小楼掩藏在高高低低的树丛中,廉慧没想到在沙漠的腹地居然还有这么密集的植被。出了火车站一路走来,零星挑着几片尚未脱落的枯叶的白杨把枝干延伸到笔直的柏油马路上方,像在深蓝的天穹上画满了孩子的画笔。
路两旁整齐的摆放着耐寒的盆景,挨挨挤挤的各色菊花在深秋里争奇斗艳。依旧有风,虽不似江南缠绵柔软,却也变得和气安宁,带着万家灯火和饭菜的香气,让夜色宁静温暖。
深吸一口气,依旧干燥,却带着少有的干净和清爽,一瞬间廉慧爱上了这里。没有犬吠,没有车马,甚至人声都稀少,可这里不由得让她想起了桃花源。
华灯初上,明亮的路灯一排排亮起,逐渐走近那些家属楼,乐器的声音传来,大多并不娴熟,一听就是初学乐器的孩子,再往前隐约能听见母亲在辅导孩子作业,父亲在和妻子说话,隔着窗户,廉慧似乎窥见了温馨和幸福。
“昊昊,我喜欢这里,你好好表现争取调到首区,我也要有一个这样的家!”廉慧指着简陋的三层小楼满心羡慕的说。
廉慧的心愿就是刘昊的理想,从今天起,首区成了他奋斗的目标。
再往前走音乐声悠悠传来,穿过几栋相同的小楼一个巨大的广场出现在眼前。一圈五十年代的建筑把广场包围起来,只留下正中一个端正的十字保证它四通八达。以十字路为界,广场被划为四片。西北角的约有一百多人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东北角五六十人跟着劲爆的节奏练习健身操。对面两座假山遥遥相对,平缓一些的那边簇拥着十几个蹒跚学步的幼儿和他的家长,陡峭些的假山上半大的孩子爬上爬下。两座假山正中坐落着一个古朴的建筑,上面大书“首区礼堂”四个大字。
廉慧赞叹道:“难怪指导员说像北京呢,这个广场还真有些迷你天安门广场的感觉呢。”刘昊连忙给她普及知识,说:“你看那个礼堂,就是仿照人民大会堂建造的,据说连材料都是建大会堂剩下的。这是首区 的标志,这地方也是首区的文化中心。许多大明星都在这礼堂里慰问演出过呢。”
廉慧羡慕的看着广场上的男女老少,每个人都面目祥和,不管是否熟悉说话间都带着和气。那半大的孩子没家长看护,自由自在的跑来跑去,不担心车流也不必防备人心。
刘昊陪她在广场上站了很久,广场的背面还有体育馆游乐场等娱乐设施,廉慧说明天再看。这会儿她流连于祥和安宁的小广场,哪里都不想去。
刘昊索性陪她坐在礼堂前的台阶上吹风。头顶上巨大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放电视剧,映得面前的水磨石地面忽明忽暗。明明是很多种声音掺杂在一起,廉慧却听出了安宁。
噪杂的城市浮躁的人心,在这一刻得到了慰藉。“这里真好呀。”廉慧梦呓。眼睛里星光点点,她似乎看见他和刘昊的孩子穿着旱冰鞋在假山边快乐的飞翔,刘昊追着孩子张开胳膊老母鸡一般呵护着,而自己就面带微笑看着他俩玩闹。
想着想着她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