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曾国藩日记一百二十六【724】2024-3-10(2)
原文
早,清理文件。饭后出门拜客,至未正归。旋见客五次。申正倦甚,酣睡至灯初起。夜写家信,澄弟一件,夫人一件,与季弟鬯谈。是日,接寄谕一道,命派兵越境出剿皖南。
午刻,拜徐柳臣前辈,语及纪泽草字,深蒙许可。且言渠所见之人,未有廿一岁能及此者,余以不能沉雄深入为虑。柳臣言作字如学射,当使活劲,不可是拙劲;颜、柳之书,被石工凿坏,皆蠢而无礼,不可误学。名言也。
咸丰九年七月十三日
颜柳之书被石工凿坏
这篇日记,曾氏谈到他的长子曾纪泽的字。曾纪泽亦是中国近代有名的书法家。他的字灵秀圆润、才华四溢,与其父风格迥异,但同样都是上乘之书法。曾纪泽于写字似乎有天赋。曾氏在道光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给祖父母的家信中说:“曾孙最好写字,散学后则在其母房中多写,至初更犹不肯睡,骂亦不止。目下天寒地冻,脱手写多不成字,兹命之写禀当帖寄呈,以博堂上大人一欢笑而已。”
此时的曾纪泽不过一刚满五周岁的小儿,竟然对写字一事如此喜欢。天寒地冻之时,犹愿写信给曾祖父母,足可证明喜好书法乃纪泽之天性。这是成就大书法家的根基。当然,若与钟王颜柳等古人相比,曾纪泽后来的书法名望相差甚远,即便与他的父辈何绍基毕,也有较大距离。这之间固然有书法本身成就高下的原因,也有种种“诗外”的原因。一个人在艺术上的成名如何。最后都是各种原因的综合。秦桧的书法很好,担子中国书法史上无地位,因为他是大奸臣,人品这一点上欠缺了,总分不够。
日记中记录一个叫徐柳臣的话,值得重视。曾氏称徐为前辈,可能徐是一位年岁较大的宿学,也可能是一位毕曾氏早中进士的人。徐极力称赞纪泽的草书,不排除有客气的因素在内,但纪泽的书法,的确又以草书擅长,徐应是很有眼光的人。他说颜真卿、柳公权的书法,遭受石工的凿坏,变得呆板了。这话说得极有见地。古代书法家的作品传世,通常情况下,一靠帖,二靠碑。帖是木板印刷。木头雕刻,比石工在石板上凿字要容易些,故而刻出的字,与手迹的接近率比较高。碑上的字,若不是极高明的工匠,便只能凿形而难以凿神。所以帖要胜过碑。我们读颜真卿的祭侄帖,显然比碑能更见颜氏的书风。
原文
早饭后清理文件。旋见客三次,内周瀚、刘兆璜坐颇久。写久弟信一件、胡宫保一件。与尚斋围棋一局,旋将九弟手卷写毕。中饭后,见客四次,内黎世兄坐颇久。酉刻,李申夫来久谈,傍晚散去。夜清理文件,寸心郁闷异常。与尚斋围棋一局,目蒙殊甚。
是日因写手卷,思东坡“守骏莫如跛”五字,凡技皆当知之。若一味骏快奔放,必有颠踬之时;一向贪图美名,必有大污辱之时。余之以“求阙”名斋,即求自有缺陷不满之处,亦“守骏莫如跛”之意也。
咸丰十年(1860)九月二十六日
守骏莫如跛
曾氏为人办事有两个特别之处值得我们关注,一是求阙,一是拙诚。道光二十四年三月,三十四岁的曾氏在给诸弟写信时说:“兄尝观《易》之道,察盈虚消息之理,二知人不可无缺陷也。”既然是人皆有缺陷,所以他满足于缺的状态,将居室命名为求阙斋。这种求阙的思想指导他的一生。我们看他终生俭朴,始终自律,看他审慎地对待权力,甚至不接受黄袍加身的劝进,都可以从中窥视道求阙的身影。与太平军的战争结束之后,他为湘乡昭忠祠写了一篇文章。对湘勇十余年的战事作了一番回顾,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吾乡数君子所以鼓舞群伦,历九州而戡大乱,非拙且诚者之效与?“数君子”的首领自然是曾氏本人。他一向遵循“天道忌巧,天道忌贰,天道忌盈”的原则,忌巧忌贰忌盈的结果恰恰就是拙诚。
求阙与拙诚,不但指导着他的做人做事,夜指导着他的审美。在书法艺术上,他崇尚朴拙之美。
苏轼有一首《和子由论书》,其中有两句为:“吾闻书法,守骏莫如跛。”曾氏很赞同这种观点。这种“跛”,其实就是“阙”与“拙”的;另一种表述:华丽奔放难以持久,朴素古拙耐人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