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是村里出了名的“聪明人”，是爷爷奶奶高龄剩下的小孩，哥哥们都因为某些原因去世了，我爸十几岁就开始养家，赚钱建房子。除了干农活，还是杀猪匠、木工、给人打针的扎针人。是的，在我出生的90年代，很多人家都是买了药找人注射的。而我爸，妥妥的斜杠青年，可以预见，他的人生大概率是一片坦途。

如果没有染上赌博的话。

关于赌博的记忆，要从我很小的时候说起，在我模糊的记忆中，只记得他脾气大，经常跟我妈吵架，砸家里的锅碗瓢盆，我妈是典型的“温良恭俭让”女性，小学成绩很好，村里能考上初中的就她一个，但要自己一个女生去上初中，她实在是太害羞了，放弃了上新的机会。迫于众多说媒人的压力，我妈嫁给了我爸。后来听我妈说，直到出嫁那天，他都是不愿意结婚的。可是大家都说我爸会这么多手艺，跟着他有饭吃。

但我记得小时候，我们村很多人家粮食总是青黄不接，我家人口多，自然也不例外。需要找别人家借粮食，等到秋天收割了再还，还好，后来水稻增收，我们家终于不用借粮食了。但我爸却越赌越大，听我妈说，以前为了防止赌博，赚到钱就会给我奶奶保管，现在当家做主了，赌起来越发肆无忌惮。

有一天他带我上街，当然，主要为了去镇上的赌场。好像给我买了一点吃的，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跟我说“别跟你妈说我来打牌啦，不然我揍你”。小时候经常挨揍，这句话当然是有威慑力的。

后来奶奶去世了，爸妈也出门打工了。有次在小卖店拿出10元钱买东西，旁边人看了说：“这么大张钱啊”，老板附和着：“是啊，不过跟他爸在牌桌上输的比，不算什么。”当时年纪小，其实没啥感觉，但我没想到，毕业工作后，我常常能想起这个场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我爸当时赌博已经这么有名了。

时间过得很快，我上初中了。初一的寒假，记不清是正月初几了，爷爷中风了，爸妈从打工的城市回来了，妈妈身体看起来好了很多，相比以前，终于长了一点肉。那时候他们运气好，工作相对轻松，收入不错，所以欠的十几万债应该快还完了。

回到家里，我爸赌瘾又严重了。一年后，爷爷去世，我爸又要出门打工了。这次是在朋友的帮助下创业，生意还不错，可是赚的钱完全不够他赌的，我初中毕业，去了他创业的地方，那个夏天可真热。高中开学前，爸妈、弟弟、还有刚一岁多的妹妹，一家五口人回了老家。因为，我爸实在输了太多钱，小生意没钱周转了。我不知道，那时候欠了多少钱。

后来我去到城里上高中，有一次我爸来城里看我，给我爱吃的炸土豆，我一边吃一边流眼泪，我不知道是因为太感动，还是因为看到我爸突然之间白发丛生的头顶。我知道，肯定又输了很多钱。那年秋收结束，爸妈又去打工了。

再见面好像是我高中毕业，去爸妈打工的地方。这几年在厂里上班，经常翘班赌博，老板让写不翘班赌博保证书，才得以继续上班。后来由于欠债太多，找了薪水更高的活，去工地，辛苦自然是更辛苦。截止目前，在工地干了七八年，我妈也被连哄带骗，跟着高强度上班这么些年，我弟也是。终于，债还清了，家里建了房子。我不知道是因为虚荣心要多建一层房子，还是因为又赌博了，我知道的欠款，现在有十几万。

很庆幸，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一心只想念书，丝毫没受这些事情影响。现在最怕接到家里电话，最怕又是要钱，或者吐槽没钱的苦。前两天我爸打电话给我，说感觉脑袋快爆炸了。真想跟他说，长大成人这些年，我脑袋也快爆炸了，最大愿望就是无忧无虑睡个好觉。可是，还是本能地安慰他，扮演孝顺女儿的角色。

这么多年，关于家庭，关于爸爸的记忆，除了挨揍，剩下就是无休止的争吵。即便只回家两天，也能听到到没事找事地找我妈吵，然后再把气撒在我弟我妹身上。对于我，他是没有再直接骂过我，最多指桑骂槐地骂。很庆幸，十来岁就很少长时间跟爸妈待在一起，所以直到大学毕业前，我都不太受他赌博事件的影响。可以说，从中学开始，我所有的成长，都是通过自我教育实现的，还好还有书，还好还有电影，还好还有我的朋友们。

而我的弟弟妹妹，就没那么幸运了，从小听着“没有钱”相关的所有吵架，在超低气压家庭生活，很小就有失眠问题。去年我妹告诉我，初中时期，有好多次想自杀。而我弟，算是被家庭彻底支配的典型，还好，今年他终于出门打工了，没有跟爸爸一起干活。

虽然有时候也羡慕那些很亲密的亲子关系，但对比我弟我妹，我觉得，作为留守儿童的我，无比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