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逃走之后,悉达多追出去寻找,遍寻不着。尽管他心里清楚,儿子不会发生意外。可他却不能停下脚步。他只盼着还能见儿子一面。就这样,他一直走到了城里,驻足于那座曾经属于迦摩罗的漂亮花园门口。他长久地伫立着,仿佛看到了过去的生活画卷。
终于,悉达多意识到,他不该来城里。他不能帮助儿子,也不该牵绊他。
念及此,悉达多追寻儿子的渴念已消失无踪,心中徒留一片虚空。船夫赶来,他跟随船夫回到了渡口。日子恢复如常,却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每当见到携儿带女的船客,悉达多总不免想起自己的儿子,心里如世人一般,毫无理智,又羡慕又哀怨:为什么我不能拥有这万千人拥有的幸福?即便是窃贼、强盗、恶人,也有和他们相爱的孩子,为什么单单我没有?
悉达多变了,他不再傲慢地俯视世人,嘲笑他们,而是理解并同情他们。儿子的出现和离开,令他感到幸福、富足,又痛苦、忧伤,也令他对世人感同身受。他视他们如兄弟。
日复一日,一种认知逐渐在悉达多头脑中壮大,成熟。
究竟什么是智慧?什么是他的目标?不过是在生命中的每个瞬间,能圆融统一地思考,能感受并融入这种统一的灵魂的准备,一种能力,一种秘密的艺术。......和谐、喜悦、统一,对永恒圆融世界的学识。
尽管如此,此刻近乎完人的悉达多依然苦苦思念着儿子,那道伤口依然灼痛,每每令他备受折磨。他忍不住又要去找儿子。
有一天,悉达多冲动之下渡河登岸,他要进城寻子。走到岸边,他听到河水轻柔涌动,水声却有些奇特:它在笑!它在嘲笑!
悉达多俯身贴近水面,他看见了自己的脸。这张脸让他记起遗忘的往事。他记起当初自己不也是毅然离开父亲、离开家,之后又再未回去吗?父亲当年为他受苦,正如同他现在为儿子受苦。这难道不是一场宿命的轮回?
河水笑着。是的,正是如此。一切未受尽的苦,为获得的救赎都会重来。苦难从未改变。
悉达多重新登船,返回茅屋。他的心仍在抗拒命运,他仍然感到痛苦,可也感受到一种希望。他迫不及待地向船夫倾诉了一切,向这位倾听大师敞开了心扉。
船夫听悉达多讲完之后,亲切地默默望向悉达多。他拉起悉达多的手走向岸边,他对悉达多说:“你听见了河水的笑声,但你尚未听见全部声音。我们倾听吧,你会听见更多。”
悉达多更专注地倾听。他凝视水面,父亲、自己和儿子的形象交汇。还有迦摩罗、乔文达、其他人,他们的形象交汇并融入河水。由所有人组成的河水奔涌着、咏唱着,满载渴望,痛苦地奔向多个目标;抵达目标,又奔向新的目标。一个接一个,永不停息。
渐渐地,悉达多听出了声音的变化。除了渴求之音,其他声音——喜与悲、善与恶、笑与哀——成千上万种声音加入了进来。
过去,悉达多常听到这万千之音,今天却耳目一新。
当他专注于河水咆哮的交响,当他不再听到哀,听到笑,当他的灵魂不再执念于一种声音,自我不再被占据,而是倾听一切,倾听整体和统一时,这伟大的交响,凝成了一个字,这个字是“唵”,意为圆满。
......
此刻,悉达多不再与命运搏斗,不再与意志作对。他的痛苦已然止息。他的脸上盛放喜悦。他认知了完满,赞同事件之河,赞同生活的奔流,满是同情,满是喜悦,顺流而行,融入统一。
至此,悉达多终于掌握了那个秘密——和谐、喜悦、统一,对永恒圆融世界的学识。
而船夫瓦稣迪瓦摆渡人的使命业已完成。他告别悉达多,走入林中,融入统一。悉达多留在渡口,接替船夫的工作,成为了一位摆渡人。
而我的读书分享也即将结束,只剩最后一章了。
我们明天见!
他(悉达多)不再分辨欢笑与哭泣之音、天真与雄浑之声。这些声音是为一体。智者的笑,怒者的喊,渴慕者的哀诉,垂死者的呻吟,纠缠交织着合为一体。所有声音、目标、渴望、痛苦、欲念,所有善与恶合为一体,构成世界,构成事件之河,生命之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