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走过一道沟来又一坎
秋后,家里找了两个木匠给老宅新翻盖的房子做门和窗户扇,当然打铁的活还照常干着。
这天下午,两个木匠师傅正干着活儿,忽然就动起手来,父亲和正在家里串门的长生忙上前拉开,就见那个年长点的师傅吼道:“操的鸡巴啥鸟心?不好好干活,就知道瞎喷!看看,好好的门脚跟,要是你提醒我一声能锯下来?我打死你!”说着跳过来就要打在一旁呆呆站着的徒弟,父亲一把拽住:“算了算了,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就是门脚跟锯掉了么,俗话说‘短木匠长铁匠’的,待会儿我卷个铁筒套上就行了,发这么大脾气干啥!”一边又过去安慰了小徒弟几句,长生一边也笑了:“以前人家都说领导永远是正确的,我弄不懂啥意思,今儿个这一见,可真是开窍了!”木匠师傅听了,竟差点被逗乐了。
按下木匠师傅继续干活不提,父亲又和长生聊了一会儿,闲谈中得知他现在市钢管厂里做电工,厂里的当家的张少堂、王树德跟我父亲还是多年前的老同事,他问问父亲愿不愿意让老六也去厂里。那时父亲也感觉到让六哥一直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出去历练历练也好,就答应了。
六哥虽然在家学过家电维修,到厂里也很快掌握了设备维修技术,和同事们也处得来,但是却有一个大毛病:不爱说话,尤其怕跟女同事说话。有一回,他和长生值班,几个女工去配电室里暖和,他便觉得浑身不自在,自己竟跑了出去,气得长生连连生摇头叹气:怎么这样,不爱跟女生说话,难道还能娶个男的做老婆不成?唉,真真是个超级笨蛋!后来,同事们虽然也努力给他介绍了几个对象,但人家都因嫌他像个没嘴葫芦似的而没了下文。
这年冬天快年关的时候,村里来了个请“全神轴”的,母亲因我幼年病好后养成了敬神的习惯,就“请”了一幅挂在堂屋里,不料被下班回来的六哥发现,大吵起来,说是二老不用心去管他成家的事,却在家里搞烧香磕头的迷信,这要传出去,谁还愿意来家里说媒?任凭母亲怎么解释,就是不依,最后还是父亲镇得住局面,一顿训斥,吓得老六再也不敢吭声了。
不知什么时候,六哥悄悄地跟看风水的大叔做起了学问。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他便从书里发现了自己婚姻不顺的重大原因:西边的老院子虽然已翻盖,但与东边的院子连通犯了大忌,于是就把大叔请来折腾了一番,最终确定:必须得把老院子东边的陪房盖起来,才能扭转风水,他的婚事才能顺!
父母一听就犯了难:老四、老五都是给盖了五间房,如今老六却要八间房,这怎么能行,弄不好家里就会出乱子,况且家里的经济也并不富裕,所以父亲迟迟没有决定下来。到了第二年正月里,六哥就又把大叔请了来再次动员父母,后来他还说家里要是不盖这三间配房,他从此就再不回家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在这种情况下,父母只得把弟兄们召集来商量,当时虽然弟兄们心里不同意的居多,但几天后还是破土动工了。
房子盖好一年后,六哥的婚事还是没什么进展。
这天晚上,二哥过来串门,见六哥正坐在一旁凳子上翻看着一本《阳宅三要》,不由得怒从心头起:“老六,别看了!不好好找找自己身上的毛病,却整日里疑神疑鬼,怨天怨地的,顶什么用?大叔看风水那一套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也不过是嘴耍得好,糊弄俩钱儿花,就你那嘴,跟个没嘴葫芦似的,学的再精也没用!你原先不是说盖了这几间房事就好办了么?如今照你说的,房子也盖了,咋还是这样哩?我看你还是以后把自己的臭毛病改改是正经!”不爱说话的六哥被二哥这么一顿训斥,突然火了:“我,我愿意!”说着把手中的本子“嚓嚓”几下撕了一地,来到院子里,气呼呼地骑上自行车跑了。母亲在一旁不由地埋怨:“你说他有啥用,他就那样了,要是把他再气出毛病来可咋办?”“什么毛病,我看他就是欠修理!家里怎么出了这么个祸害精!”
前几年,福田叔家的老三因为受刺激,出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母亲想起这事,心里便不安起来,就让我和五哥赶紧到厂里去了一趟,得知六哥确实在厂里,这才放下心来。
大叔虽脾气暴躁,却是个热心肠的人,看着侄儿的事停滞不前,便运用起所有的关系给侄儿找合适的媒茬,你还真别说,这年腊月里还真找着了一个,原来是大叔的好友李清泉家的内侄女,东乡船流村儿的。两个人见了面儿后,很快订了亲,可谁承想过年时六哥去串亲戚时竟被人家灌了个酩酊大醉,吐了一地,结果这婚事儿的结局也就可想而知了。
眼看着这桩婚事儿渐渐地黄了,忽然有一天,小芹送来个信儿,前两年给六哥说过的朱庄的一个幼儿园老师的家人又托她提媒来了,母亲听罢,就像给儿子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千恩万谢,于是当下就约定这个礼拜天的下午在女方表姐(村西头黑蛋家)家见面。小芹见事情既已说定,便高兴地给女方家回信儿去了。
礼拜天的下午,大约两点多钟,小芹过来告诉母亲 :“大大,女方来了!”母亲就问;“你见了没有?”小芹高兴地说:“见了见了,那长相不比你家的几个媳妇差,挺随和的一个人儿呢!你快去把你家老六找来,收拾的叫干净利索点儿,待会儿我来叫他。”说罢,匆匆地走了。母亲不敢怠慢,忙派五嫂去河北找正在麦地里锄地的六哥,可谁知五嫂去了半个多小时了却不见回来,母亲急了,就亲自前往一里外的庄稼地里叫去。
原来二嫂也在地里锄地,见五嫂来叫六哥去见面,竟埋怨起来:“净是胡来!老太太想起一出是一出,老君庵村儿那边还没说断,这边就敢见起面儿来了,要是让人家知道了,原先给人家那些彩礼还能退回来?”“可不是,我也这样想,那你说这事咋办?”五嫂也有点儿附和的意思。“能咋办,这事只有老六自己拿主意,咱可不敢乱说!将来好了歹了的咱可担待不起!”二嫂弯着腰边拔着麦苗行里的草边说。这老六一边听了,想想觉得也在理,再说船流村儿的那个对象他自己也感觉也不错,并不想轻易放弃,想来人家不过是想拿捏拿捏,如果大叔周旋得好,或许还有些希望,就这样,六哥“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在地里按兵不动。母亲到地里问明原因,可气坏了:“都和人家说好的事儿了,你前两天咋不吭声?今儿个人家都来了你说变就变?今天你去也得去,不也得去,你娘就管你这一回事儿,从今往后,你寻与不寻(媳妇),再不与我相干!”见母亲这回真急了,六哥也有点害怕,只好随母亲回去,结果一来而去,竟耽误了一个小时还多,女方大为恼火,几次欲走,小琴和女方的表姐好歹劝住,终算等来了六哥见了一面,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用我说,这事也没什么成功的把握了。
不久,船流村儿那个对象还是把彩礼钱退了回来,六哥心里这才明白自己自作聪明错了。可是虽说当今世上开药铺的遍地都是,却找不到一个卖后悔药的,就这样,六哥的婚事又搁浅了。
或许生活跟演戏也有相似的地方,有时候也需要有人出来救场,不过在我看来,所谓救场,有人来救就不错了,不可能再十全十美。
又一年即将过去,六哥的婚事眼看仍然没戏,正在这危难之际,还是大叔出来救场了,这回大叔托人给六哥说了个山里的人家,据说这个嫂子比家里的几个嫂子都强:在义州城里开过小工厂,做过买卖,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得知六哥找了这么好的对相,我不禁感叹:六哥这几年虽然几经坎坷,但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或许这个未来的嫂子还能带领家人发家致富呢!
大见面儿后,未来的嫂子在六哥、媒人老梁等的陪同下到家来了一趟,还给三位长辈都提了礼物,俱是一样的枣茶。打冷眼看这个嫂子的面相,竟跟《婆子、媳妇、小姑》里的那个小姑的长相差不多,只是个子矮了点儿。
六哥的婚事进展的也很快,连说媒到结婚典礼也是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当然,下去借钱又是我和母亲去。父亲在村里也借了一部分。办喜事那几天里,哥哥嫂子们跑前跑后,忙里忙外,街坊邻居街更是一片称赞之声。却有几个山上迁下来的几个妇女在街角暗地里嘀咕;这个说:“我的天,怎么找了这么个厉害的主儿!”那个又说;“可别胡说,人家好不容易寻了个媳妇,万一出点啥麻烦,岂不怨咱们?” 见有人过来,几个人便不再说了。
办完了了六哥的婚事,家里的经济已是捉襟见肘。眼看时候已近年关,凛冽的寒风里,父亲又戴着老解放帽,穿着那件破旧的老式军大衣,拉着架子车又去村子桥头摆摊儿卖东西去了。
腊月二十五那天下午,天上下起了小雪来,父亲在村桥头收了铁货摊子回来,刚把架子车推到院里,就见六哥走到跟前:“爸,把这些零钱儿给我换成一张五十的行吗?我明儿个去随礼用的。”父亲说:“中!我这就给你拿。”说着就从身上掏出钱来,抽出一张半新的五十元钱递给六哥,六哥也把手里的五十元零钱儿递给父亲,父亲却说:“哎,你留着吧,别给我了,刚才长生在摊子上都跟我说了,你在厂里吃饭太抠,老这样下去把身体会弄坏的,咱办事儿虽然欠人家钱,慢慢还就是了,有爸在这儿哩,你怕啥!”六哥也知道家里的难处,怎肯拿回?推来让去,父亲急了,把脸一沉:“不要糊涂,拿着!别让我跟你急!”父亲向来脾气不好,兄弟们从小就怕他,六哥见父亲真急了,只好罢了。
也该着有事儿,偏偏这场面被屋里的六嫂隔着玻璃远远地瞅见,心中不免生疑。六哥一进屋,便审起案来:“刚才你给你爸多少钱?”六哥赶忙解释:“秋香,不是那回事,刚才我找爸换点钱。”“换钱?那你和你爸在那嘀嘀咕干什么?该不是给你爸钱吧!行啊老六,你跟我结婚才几天,就背着我干这干那,我跟你过还有什么意思?你今天不把这事给我说清楚,咱绝不拉到!”六哥见她不相信,只好又解释了一遍,谁知越解释越麻烦,吵闹声也越来越大,不一会就听得屋里“啪”的一生爆响,我赶紧来到门口看时,只见他们结婚时买的一对蓝色玻璃花瓶已有一个被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