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坐在煤油灯下,生产队长跑来告诉我的父亲,队里要抽人外出搞副业,出去的人一天一个工,队里由一个长辈带队,大约需要七八个人。父亲看了一下母亲想自己参加,可这一大家子父亲真的外出谁来保障他们的生活。
父亲看了看母亲,等待母亲决定。母亲还没来得及张口,十六岁的大哥站起来在队长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能胜任。队长点了点头,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大哥在生产队里一天顶多只有七分工,如果外出的话,不但能挣一个工,而且外面的劳动很轻松。这是队长的表态,队长笃定了大哥,然后走出家门。
母亲很担心,说孩子长这么大没有出过门,也不知道外面的风险。父亲抽了一口闷烟,队长决定的事已无法更改,只好劝母亲不用担心,队里还有长辈带领,孩子已经长大了,让他在外面闯荡一番,这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又能挣钱,有了余钱,回来后准备给他说一房媳妇。
想法是美好的,可事实是残酷的。大哥出门不到三个月,家里的公分也涨了不少,父母亲很开心。四月队里很闲,田里的水稻正在成形。父母亲动手打土墙,围上自己家的东测,东测一方很开阔。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这个围墙用来占地,准备给自己的儿女盖新房。
土胚墙刚刚完工,还没来得及歇歇脚,大队里派人送来一封电报。父亲接到电报看了一眼,如遭电击,倒在地上。不识字的母亲吓坏了,问送电报的人怎么回事?送电报的人吞吞吐吐好半天,终于道出实情,你家老大掉进长江遇难。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把我的家劈塌。母亲倒地昏死过去,父亲撕心裂肺,我们几个孩子也跟着痛哭。刚才还是有说有笑,现在哭成一团?一些不明原因的生产队员跑过来在一旁看热闹。左邻右舍的人丢下手里的活,迅速抢救母亲,把我的母亲抬回家放在床上,有的双手掐住母亲的人中,把我的母亲从死亡中拉了回来。有的劝说父亲,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好半天,才把我的父亲搀扶回家。
当天,队长派出五六个社员陪同我的父亲去把我大哥的尸体运回,父亲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准备给大哥盖新房的二百元钱),在城里买了一口又大又沉的好棺木,沉验好大哥的尸体由四个得力的社员抬着,走了好多天才抬回老家。
母亲哭成了泪人,一路滚一路爬,哭得很凄惨。大哥哥的灵杦在众人的帮助下才得以安藏,母亲在大哥的坟头双手不停地刨,抓出了大量鲜血,声音直到哭成沙哑,哭昏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被大婶小婶强行抬回了家。
大伯和小叔以及两位婶娘摞下手头的活,一连好几天坐陪我的父母亲。父母亲盖建新房的冲动化为炮影。他们的身体越来越差,白发人送黑发人,谁能忍受?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去做工,一家大小张着口,还要吃饭。
晚上我们仍然围坐在一起,父亲抽着闷烟,母亲在院子里的月光下纺纱,屋子里死气沉沉的,没有了往日的欢笑。偶尔我被父亲吐出的烟熏得咳嗽几声,母亲在院子里嚷道:“他大,你就不能少抽一点?”父亲没有说话,站起身抹了一把眼泪打开屋门,冷风吹得煤油灯一闪又一闪的,我看着跳动的火苗吓得靠近姐姐怀里。那时,我哪里知道父母亲的心在滴血,母亲为麻木自己一个劲地纺纱线,父亲抽着汉烟来麻木自己的神经。烟丝很辣,辣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屋子里的烟渐渐消散,父亲关好门,我又钻出独自一人又奔又跳。
我在老屋子里无忧无虑,接下来等待我们又是一场灭顶之灾。
(明天后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