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而言,爷爷,只是个日常里比较熟悉的称谓,而并无任何实际的接触和记忆。至多,是小时候爸爸带我上坟,燃一纸香火,然后教我说: 爷爷起来拾钱了……在爸爸尚年少时,爷爷已经去世了。所以在我的生命印记里,除了承载着大概四分之一的爷爷的基因外,也就只有过往父亲在述说时,言语间透露出的幼年丧父的孤憾和一些零星虚浮的记忆了。因此,爷爷这个亲情位置,在我心头,是虚位的,概念的。童年时即便有过缺憾和羡慕,也只是零星闪过。在我弟弟妹妹那里,也大致如此吧。
但为着记忆所能触及的生命源头,为着父亲过往的诉说,为了时光里那些渺远而褪色的痕迹,还是想写下来。作为一座看不见的碑,铭记这并非浓墨重彩的人与事。
并非浓墨重彩,而是稀薄浅淡近乎无痕。“爷爷”,顶多是个因世人常用而觉温暖的称呼,或家族序列里的虚位,亲情感情都不太能谈得上——在我的真实里,几近凉薄了。
而在爷爷不算长的一生里,有着怎样的成长体验和人生经历呢?在那战乱贫苦的岁月里,又发生过怎样跌宕起伏和喜乐悲愁的故事?在什么时节降生,如何在父母怀中膝旁度过孩提时代,青少时期是捣乱的还是懂事的,战乱时被日军抓壮丁挖煤窑时经历过怎样的场面和境遇,悲苦恐惧勇敢的情绪怎样在内心真实上演,有过什么样的兄弟和友谊,爱情与婚姻呢,后来养家养三四个孩子的日子有苦有乐吧……又是怎样离去的,疾病?这些问号是第一次被打出来,且,浅浅淡淡,不要求答案。因为大部分都不可能有答了,只能试着一问一思而已。打电话向父亲求证,也不能知道得更多了。
人这一生,常常是被动于时代,也大多是庸常奔碌的,纵感深刻浓重,大概也只是对于自己而言。于他人,某些契机下,或有深深浅浅的一些影响和记忆。几十上百年过去,大概率会如陈旧的水墨画中一抹淡渺的远山,几近无痕。
而平常的人生里,也会有一些奇迹般的故事发生。据父亲说,他的父亲,我们的爷爷,当年还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吧,战乱时被日本鬼子抓去了。大概一去经年杳无音讯,生死难卜。已经定亲的奶奶家见无盼头,就把她改许了人家。就在奶奶(当时还是个年青姑娘,还不能被我们叫作奶奶吧)出嫁的当日,爷爷奇迹般地回来了!他从日本人控制着的煤窑逃了出来,应该是用双脚徒步穿越省际,一路上苦饿累险不得而知……但他确乎是回来了,在那个极特殊的日子,让新娘回心转意嫁回给他。后来,他们生养了三女一男四个孩子,在那段动荡贫乏的岁月里。男孩排行老三,是我们的爸爸。而在男孩十一二岁时,时年四十九岁的爷爷大约是因心脏病离开了人世。不知记忆里病弱的奶奶,怎样担负起了后来的生活和境遇……
据推断,爷爷可能是一九一几年生人。艰苦的岁月里人们常顾不了太多,父亲也不记得。没有一张照片,也没有任何关于爷爷音容笑貌的描述。但父亲眉目俊朗,脸型方致,爱笑。我和弟弟又略仿父亲。这些外貌里大概会保留着某些遗传特征。父亲曾笑谈,当年如果不是爷爷命大,赶回来得巧,奶奶就嫁到别村了,也就不会有他,有我们了。大概,也正是这些平凡人生里的小奇迹,带来了世界丰富而不确定性的变化,及其后续……
岁月消散如尘烟。记起的,被拾忆;忘记的,就忘却吧……只是,再上坟时,我想在心里,清晰地叫一声: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