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发作,简而言之就是焦虑过高,以至于仅仅依靠原有的应对策略已不足以应对了,于是身体系统开始介入,并以失控的方式来报警。身体系统的报警,就是躯体化的症状,如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大量出汗、头晕目眩、濒死体验。焦虑发作程度更高一点时就称为惊恐发作。在惊恐发作中,自我功能近乎瘫痪,表现为行动力的彻底丧失。如战场上的惊恐发作,可能连面临威胁时的逃命都不知道了。
一直以来,对焦虑或惊恐发作的治疗,较多地依托于行为(脱敏)治疗。这种治疗方式是对症的、短程的,却不溯源。通过暴露、冲击的或系统脱敏的治疗,患者有机会对焦虑产生更高的适应性,从而减轻焦虑的威胁,免除惊恐的出现。
行为治疗起效的原因是什么呢?这个问题或是有争议的,或是不清楚的。
倘若要我推测,我觉得很可能与治疗师与患者的互动有关,这种互动意味着治疗师为患者提供了相当可靠的情感支持。短时间的情感支持,可以帮助患者减缓症状;长时间支持,则可能协助患者形成内在更为牢固的心理安全基地。在这种情况下,也可称为患者对治疗师(以及治疗关系)的内化。内化,必将强化患者的自我功能,使得症状威胁从根本上被动摇,甚至完全摆脱。
从溯源立场看焦虑/惊恐发作,可以理解为当事人的情绪(情感)自我调节系统不健全,使得他或她在面对比一般水平更高的刺激或压力时,导致超载,自我系统就此报警,警铃响个不停。而这种情况之所以会出现,概因自我调节系统本身的脆弱或存在Bugs。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Bugs?这得从自我的心智如何产生说起。
心智化产生心智化,中间路径是安全依恋。即照料者(父母、治疗师)-被照料者(儿童、患者)之间的安全依恋关系,使得前者的心智可以顺利地通过它来传递给后者。倘若中间过程是不安全的,会怎么样呢?曰,这种传递就会被迫中断。
心智化的中断乃是依恋关系创伤的具体表现。不安全、不信任的体验弱化着依恋,制造出了依恋创伤。严重不安全依恋关系可以是“混乱型”的、“未解决型”的,结果就是心智化被从根本上破坏。心智化被破坏得越严重,儿童就越是不得不提前发展出不依赖关系来自我调节的“强迫性独立”的能力——这种能力,往往是功能并不健全的,勉为其难的。比如,虐待性依恋关系,就容易导致心智的被破坏。长期忽略、冷暴力,亦然。
一句话,倘若依恋者被迫从伤害性的不安全依恋关系中过早离开(而不是安全的“软着陆”),那么,创伤就形成了。而这种创伤就表现为心智化的中断,自我功能的不健全,个人的脆弱。焦虑或惊恐发作者的内心敏感而脆弱,就因他们早年过早地离开了本应更久照料他们的依恋关系,被迫提前独立。
为此,你可以看出,焦虑障碍通常会以疏离的成人人际风格为基础。他们对亲密有着矛盾的内在体验:一方面渴望亲密关系的支持,另一方面又害怕受到亲密关系对象的伤害。他们的自我功能脆弱是因为他们不能安全地在面对压力、坦然而顺当地寻求并得到可靠的情感支持。他们所要寻求支持的对象,往往恰好是他们感觉不可靠的、会不可预测-不可控制地伤害他们的对象。自我脆弱在高压力下暴露出来了,寻求支持的路径不通畅甚至被阻塞了,焦虑就会无限制地攀升,惊恐便不期而至、猝不及防。
凡有惊恐发作障碍的患者,无不有被深埋的心理创伤。没有例外。
可怕的是,他们的创伤在他们自己感受起来,甚至还是“不足与外人道”的羞耻之事,因而也很难主动寻求治疗。即使主动寻求治疗了,这种深埋之痛,也很难被挖掘出来。他们自己也倾向于否认、回避、压制,别人要动它也会让他们感觉创伤“活现”,疼痛难忍。从惊恐发作到焦虑障碍,难治性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