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娲娘娘所居大川之殿堂,女娲娘娘将一纸婚书递与我二人时,她打量着凤九,含笑道:倾国倾城貌,便也不过是这般了,更难得玉壶冰心,难怪帝君会情难自禁了。
青丘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她衬得起这样的诗句,也正当恰好的,走进了我孤寂温漠的心里。
一路上,凤九似乎还不能相信,凭着在女娲娘娘处所得一纸合婚庚帖,她已是我名正言顺的正妻,东华帝君空置长久的后宫,终于有了一位年轻的帝后。
东海之外,大荒之中,乃青丘之国。
晓山轻雾,白云一片,孤行万仞山,御风而来,五荒的天然景致渐渐映入眼帘,只一眼就辨得出,不同于其他仙山仙境总是飘然绝尘,这里的美,自在天然去雕饰,集天地精华之大成,就连这里的人都是,承载了这个地方的天然偶成,透着聪慧灵秀。
东荒。
在凤九的狐狸洞口,恰巧的碰见了她的随侍迷谷,迷谷是个树仙,原身是一株忘忧树,不仅如此,这还是个难得一见的有七万年道行的树仙。他在人前总是一副半大孩子的打扮,不细看很容易真的会以为他就是个跟随在青丘女君身旁不起眼的小人物而已。
迷谷见凤九归来,很是雀跃,开口热络,他仍唤她作小殿下,七零八碎的问起她的日常起居,生怕她饿着累着。凤九表面不耐嫌他啰嗦,却不厌其烦的一一应了;迷谷与我,不过数面之缘,唯一说上几句话,是他不久前来太晨宫给我送信,这会儿他见我也在,过来礼数周全的行了礼,丝毫不见一般幼年的仙侍在我跟前的扭捏踌躇。随后凤九带着我进到她的狐狸洞中,吩咐了迷谷去请青丘众位尊神,迷谷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是被凤九催的急,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凤九让我随意坐坐,说着起身去沏茶了;我随意在她的狐狸洞中观摩着,洞穴不高,我站在里头显得异常高大,布置也简约的很,连女儿家闺房惯常的装饰都极少见。同上回一样,书案上有些凌乱,左右两边各堆放着高高一摞她常读的书卷,案上摆着她随手的笔记,我拿起在最上头的一片细细瞧着,一笔干净利落的行草,钢劲中透着几分柔美,密密麻麻的一大篇,看起来像是读兵书的心得;却是在笺头不起眼的角落里,被我寻着两个苍蝇头大小的小楷:东华。这应是她前往魔族之前写下的,也许是她读书累了,突然想起了我,在纸头放肆着思念。我看着那两个字,心下一片柔软。
却是正在我愣神的空当,忽然有人从身后将我手中握着的纸张抽走了,我回过头,凤九将那纸张正掩到身后,讪讪笑着:写的不好,帝君别看了。我却兴味盎然的望着她,不解道:我觉得写的的很好,尤其是东华那两个字。她面上一下局促起来,像是突然被戳穿了心事,抬手遮掩似的理了理鬓发,她轻轻说:不得见,总会想的。
从别后,盼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勤把银烛照,相逢犹恐是梦中。这样的时候,我也曾经历过,在与她分开的几百年的时光里,我也会在太晨宫的桃树旁,看到为我折一支桃花的她;在书斋案头,看到为我整理书卷的她;在我习惯卧坐着的软榻前,看见白檀香的烟雾里,偷偷凑过来亲吻我鼻尖的她。可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总是一片荒芜的寂寥。这样的时候多了,等到她真的来到了我身边,都觉得有几分的不真实,要将她看的仔细些,才确认知道并非虚无。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我收起了玩味的笑容,双手握住在她的肩膀,我定定对她道:凤九,我们不会再分开了。我的眼睛望进她清澈的眸中,坚定的,深沉的,怜惜的,相视中,她也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白家人连同折颜走进凤九的狐狸洞中时,看到的就是我们对视而笑的一幕,白止帝君他揉了揉眼睛。我放开了凤九,与她并肩而立,一众人都一头雾水的,不明白怎的帝君他老人家又来了。
凤九见这阵仗,一家子长辈都在,正暗自组织着语言,她爹这时先开了口,口气不善:你这顽劣的丫头,还知道回来。凤九听了,习惯性的梗着脖子才想反驳,她四叔在一旁小声提醒她:小九,你忘啦,七日之后,乃是你的兵藏之礼。
青丘鲜少有重要的典礼,这历代上君的兵藏之礼算得上隆重的仪式了,如今凤九即位女君已有几百年,青丘为她操持一场兵藏之礼是意想之中的事情。兵藏之礼,需新任上君亲手制得剑匣一副,于典礼之日冲破青丘狐帝所创之兵阵,只有破阵成功的上君,其剑匣方才收入青丘剑墟之中。上一回青丘张罗兵藏之礼,还是白浅女君为君的时候,已有十万年之久了。
凤九的脖子一下又梗了回来,这才想起,谢初寅一战得胜之后,青丘曾有家书与她,要她速归,后来被收兵安置,以及与我的一场误会耽搁了几日,这事便被她忘在了脑后,如今看她的神色,她这是想起来了。
只见她一双大眼提溜一转,转眼面上已换上了讨好的笑意,更是走上前去,挽了她爹的手臂,轻轻晃着:爹,我没忘,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白奕上神拿眼角余光打量着自己的撒娇讨好的女儿,目光终是软化了许多,只轻轻哼了一声,继而问道:你的剑匣,可制好了?
凤九脸色卡了一卡,眼珠又一转,嘿嘿笑着应付她爹道:这等小事不需爹您操心,自然会按时制成的——
我看她的神色,她应该是早已把制作剑匣一事忘在了脑后,不要说制成,许是连个图样都没有画出来,如今还有七日光景,不吃不睡,安排的紧凑些,应该还可以制得出来。凤九应也是想到了这一层,一脸的苦相。
白奕上神没再深究,到是这边狐帝向我拱手问道:帝君尊驾前来,不知所为何事?我看着凤九一直在对我使眼色,意思是在说,要我此刻别再火上浇油,于是我只得把求娶的一番话又咽下去,随便找了个理由:本君在魔族偶遇青丘女君,因着战事耽搁,女君忧心兵藏之礼,怕是时日不够,制作不精,失了青丘的脸面,因此欲找人监督帮衬,魔尊与女君亲厚,本是有意前来的,不过他们族中正是多事之秋,本君闲来无事,便来帮衬一二。
一屋子的人,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精彩表情,大伙琢磨着,帝君他何时改了秉性,变得这般的提携晚辈,乐于助人了,不过既是我亲口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无人追问,白家人带了好奇不解,碍着面子还得谢了我相助的情谊。
于是婚事一谈,只得暂且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她的兵藏之礼,以及那个还没开始制的藏剑匣。待她的家人离开了狐狸洞,凤九的脸色立即垮了下来,未提制剑匣时间紧迫一事,她埋怨着:帝君怎么找了这样一个蹩脚的理由出来?我爹他们会不会瞧出什么端倪来?
我心想,他们当然会瞧出端倪来,他们都一把年纪了又不是痴傻迟钝之人,不过眼下她正心浮气躁,于是我安抚她道:时间紧凑,自然是随便编个理由,再说,只有这样这七日我才能留在你身边,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我温柔的眼光渐渐软化了她的埋怨,她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制作剑匣一事来,嘀咕着:只有七日,这可怎么好?她说话的功夫,我已坐下在她书案前,匆匆几笔成书,随后唤来了站在洞口的迷谷,吩咐他跑一趟九重天,将此信交予太晨宫掌事仙官重霖。凤九疑惑看着我,我抬手摸摸她的头:七日功夫,赶不及伐木采石了,太晨宫有本君收藏的一块寿山石,石质晶莹脂润、色彩斑斓,最宜雕刻,便送你制此剑匣吧。
寿山石名贵难得,四海八荒整块的石料也是屈指可数,她露出感激之色,我继续道:趁着迷谷去取石材,你还是想想画个什么图样吧,这两日将图样画成,三日制作成盒,最后两日细作打磨,紧凑了些,你勤勉些,还是可以完成的。
凤九听了,眨眨眼说了声好,没有二话坐在案前开始构思制图,我斜卧在她一侧的软榻上,随手焚了白檀香,烹煮一本清茶,更拿起一卷手边的闲书读着。偶尔我会抬头,看着她伏案聚精会神的模样,凡间所说岁月静好,应该不过如此。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