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心云黯然道：“感情若没有牺牲，便算不得真感情。师傅正因为对天下苍生的感情，而甘愿牺牲了一己的爱情，而令师则是为了对师傅的感情而甘愿牺牲了自己的有为之身。生命必要付出代价，如非大智大勇的人，定然无法承受这样的牺牲。步天你所承受的一切痛苦，正是你对万千生灵的感情而必须付出的代价。如若你能忍心无情，弃天下于不顾，隐居在琴心谷内啸傲风月，自然不会有诸多痛苦。”

徐步天的双目射出炙热灼人的火焰，道：“步天今生今世一定不会忘记姑娘这番话。”

姬心云凄然笑道：“我正是来向步天你告别。如今天下大势已定，楚梦幽已经先行一步入宫被立为侧妃，根据本门的意旨，心云将要入主皇上后宫，钳制以楚梦幽为代表的魔门势力，母仪天下，匡扶社稷。因此心云才恢复女装来见你，因为从此我将不再是方外之人。”

徐步天脸上血色尽失，他第一次见到姬心云眼中流露出深刻的眷恋之情。他艰难地抬头不去看她娇美圣洁如天上明月的面容，只是默默望向天际火红的晚霞，道：“心云珍重。”他感觉到姬心云的娇躯翩然飘离他的怀抱，马背同时一轻，坐下的白马更加快了奔驰的速度，向着遥远的落日驰去。姬心云芬芳如兰的气息逐渐在空中散去。他告诉自己，她的倩影已经从他的生命里离去，永不会回头。

然而他一生都不会忘记她那白衣如云的优美姿影，她圣洁如天边明月的面容，她充满智慧的谈吐和她超卓的胸怀。她已经永远地融入他的生命，成为他灵魂的一部分。无论她云踪何处，此心此生不变。

他怅然望着天边，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溢出。

此生第一滴，亦是最后一滴情泪。

如非没有姬心云出现，他的生命会是完全不同。她向他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令他的生命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无论在如何痛苦艰难的境地下他依然有勇气和毅力去清醒的面对生命的下一刻，而如果是从前那个啸傲风月玩世不恭的徐步天，则决不会是这样。纵然他武功全废，身被枷锁，夜夜在无边的梦魇和痛楚中醒来，他依然清醒而欣慰的感受着在自己身上流逝的生命。每一刻都变得弥足珍贵，都是难以忘怀的记忆。因为他知道此刻他的痛苦是为着自己所关切的人，也包括姬心云，而付出的代价。如若当初平乱之后他洒然自去，归隐林泉，那更会有无数的人受到兵乱的灾害。

“徐爷，有人来看你了。”王三的声音响起。徐步天从沉思中抬头向牢狱的铁栏外望去，看到一个娉婷的身影款款走近。走到铁栏前时，她掀下黑色的帽子，露出宫装华髻，一双清丽动人的妙目深深凝视他，已是泪盈满眶。

徐步天洒然一笑，道：“楚妃娘娘，别来无恙？”

楚梦幽的目光中射出无比深刻的感情，她含泪颤声道：“徐师兄你……你怎么会成了这样子？”

徐步天冷哼一声道：“我这样子虽不好看，却比聂师兄好得多了，徐步天已经知足！”他击溃永王大军之后擒住永王和修罗教右使，问出设计对付聂擎天的正是楚梦幽，当即便把永王和修罗右使正法，并将聂擎天首级和尸体敛棺重葬，对楚梦幽的怨恨之情更是刻骨铭心。楚梦幽审视他半晌，见他往日俊美的脸庞已经瘦削憔悴不堪，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衣不蔽体，满身带血。惟独不变的，是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依然炯炯有神，更多了一些她无从了解的东西。

楚梦幽流泪道：“我知道我对不起聂师兄。”

徐步天一声暴喝道：“不要再叫我们师兄！你不配！若不想我说出更难听的话来，马上给我滚！”

楚梦幽静静流泪道：“聂师兄曾经说过，人的出生无法选择。如我有选择的余地，我不会去害自己的亲生父亲，不会去害自己深爱的人和深爱自己的人。如果有选择，我也愿意我是姬心云而非楚梦幽！”

徐步天嗤笑道：“你为何不能是姬心云？心云和你一母所出，而且她的父亲更不如你的父亲，这难道是‘出生’可以解释的吗？”

楚梦幽道：“她自幼跟随宁明慧，后来又随宁明慧归入留云下院；而我却是自幼跟随母亲长大！当初母亲为了诱杀父亲可以下狠心亲手把我打成重伤，由此你可知我所受的教育与磨练！徐师兄，我只想你知道，梦幽并不是天生狼子野心毫无心肝的人，只是为了我圣教大业，我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感情，而甘愿终身与痛苦和悔恨相伴。你明白吗？”

徐步天叹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为何来的是你而非心云。”

楚梦幽凄然道：“你忘不了她，是吗？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但是你对她是一见钟情，是吗？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

徐步天冷然道：“感情从来就没有为什么。如果一定要问，那就是因为她是姬心云，人间天上独一无二的姬心云。除此之外更没有别的原因。就像不管你楚梦幽如何狠毒，聂师兄亦对你此生无悔一样，只因为你在他心中也是独一无二的。”

楚梦幽泪水直泻而下，道：“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就像你徐步天在我心中也是独一无二的一样，根本没有理由。虽然你从没有爱过我，现在更加只会恨我，但是我却依然要来看你，虽然你已经不再英俊潇洒，武功绝世，虽然明知道得到的只会是你的侮辱痛骂鄙视！”她扶住栏杆，失声痛哭，泪珠一串串直滚落到冰冷的铁栏上，晶莹闪烁。徐步天默然不答。他不是不想原谅她，但是他不要。他要让她为此痛苦一生，这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他可以不去计较她设计杀他，但他永生无法忘记聂擎天的惨死，那是他生命中最深刻最痛苦的梦魇。他和聂擎天既是师兄弟，更是半生肝胆相照的知己。他看到聂擎天尸身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所有双手染过他鲜血的人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而一旦狠下心来，徐步天也会是冷酷无情到可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