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馨儿搀扶,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跌倒在地。眼睛的视线开始越来越模糊,可是我死命咬住下唇,不让眼泪夺眶而出。
章居梁——这个我时时刻刻挂念在心,但是我又不得不告诉自己,要一辈子远离的男人,现在就这样光明正大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的指甲因为握住的双手,深深嵌入了手心的皮肉里。可是,这点痛让我毫无感觉,反而是心脏剧烈的跳动,更像是一种撕裂的疼痛。
“妾知道,贵妃娘娘如今身娇肉贵,皇上自会请御医院的御医长为您诊脉。但是,这位章大人是妾自小在阮府里认识的,他的医术定不会比御医长逊色半分。”她轻轻抚着隆起的肚子,“就连这个本不能来到世上的孩子,也是因为章大人的出色医术才保住的。”
“既如此,宸妃应该好好将章大人留在身边。更何况如今你已有身孕,更需要章大人为你细心调养才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说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差点咬到几次舌头。只好暗暗深呼吸,用尽所有的意志力让自己冷静。
“章大人自幼与妾长大,妾的身子骨和这一胎,章大人早已了然于心。妾将章大人举荐给贵妃娘娘,也是希望娘娘能知人善用。”阮沁彤斜飞了一眼章居梁,“他,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所谓珍宝易得,良医难求。日后,娘娘自然会明白这个道理。”她手里捏着一方翠色的织锦纱帕,疏朗的纱帕上却用金丝银线密密实实地绣了一串铃兰话,可见女工之绝技。她轻轻用纱帕掩在嘴角,“莫不是娘娘,信不过妾举荐的人?”
“既如此,我便不好拂逆宸妃的意思。日后,本宫的平安脉,就有劳章大人了。”我微微向他点了一下头,可眼睛根本没有勇气看他一眼。心脏像是被鞭子抽打后一样火辣辣的痛,指尖却已经发麻。
此后,宸妃又叙叙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寻常话,我也自如应对。只是此时的口舌已与心神分离,这颗心只在跟自己说:“他在身边,他在身边。”
末了,阮沁彤起身:“说了这些时辰的话,也不见贵妃娘娘的御医来诊脉,不如今天,就让章大人为贵妃诊一诊吧。”
我抽搐着嘴角,想推辞。可是,我能本能地感觉到,身体在无比渴望他的体温。多少时间了,自西南一别,他的体温会是我一辈子记忆中的温暖。我失态了,在回绝之前,已经将手臂伸了出去。他愣愣地看了我一眼,默默垂下头,从身边拿出一个小枕包。
章居梁没有看我,他至始至终只是盯着我的手腕。他的手还是那样温热,透过那一层薄纱,落在冰凉的脉搏上,好似一团温暖。我再也忍不住,贪婪地看着他的面容。还是那俊朗的眉眼,只是深浓的眉纠结在了一起。蜜色如瓷的面庞有些消瘦,不知道是什么在他脸上刻上了一些风霜。
“娘娘的身子并无大碍,只需细心调养。不过,臣从贵妃娘娘的脉象探出,您的身子昔日有过重疾,所以五腹六脏都积弱已深。”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了一下,旋即平复道“如今这调养,只可从温补清淡的入手,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章大人还是为娘娘写一个方子吧。”阮沁彤面无表情地说,“不要说是寻常温补的方子,就是你要贵妃娘娘用上天山雪莲来调养,也只怕是没有皇上不肯的。”
“是——”他作了一个揖,便背起药箱退门出去。
我痴痴地望着门口,心里却只能说,“不要看!不能看!他——走——了——”
“贵妃娘娘——”阮沁彤轻唤,“您觉得章大人,是否是个良医?”
“……”我该怎么说,否认他,从此不再往来,还是承认他,与他日日相见,为他带去杀身之祸?
“若贵妃娘娘觉得章大人只是寻常庸医,那妾也就不再启用了。”宸妃淡笑,“这金曌宫,谁都知道章居梁因为我保胎有功,已被视作我宫里的人。若是连我都不用他,只怕,他在御医院的日子,会不好过。”
“……”我瞪大了双眼——看着她清丽俊秀的微笑。琉璃般的美目中,是致人于死地的恶毒。她知道!我的心狠狠抽了一下,是的,她有了我最致命的把柄,她知道我和章居梁的事情。她是故意的!故意让章居梁在我身边,就为了抓到一个可以给我致命一击的把柄。可是这毁了我,也会毁了章居梁。居梁说过,他自小跟在阮沁彤身边,为什么,她要对曾经一心一意的他做如此残忍的事情?
“怎么会。”我颤抖着唇,像竭力用气势压住内心的恐惧,也想压制她嚣张的威胁。但是,我做不到,“这是宸妃举荐的能人,自然是个中好手。今日,本宫就先谢过宸妃。”
“娘娘觉得合适就好。”她移动莲步在我面前,微微福身,“既如此,妾先告退了。”
“馨儿——恭送宸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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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阮沁彤刚踏出凤仪殿,没想到章居梁就站在门口。
“你怎么还在这里。”阮沁彤冷眼横对,“在大庭广众下,我的闺名是你可以随便叫的吗?也不怕脖子上的脑袋?”
“是了,我不该叫名字。”章居梁冷笑,“你如今是金曌宫的宸妃,早已不是我曾经认识的沁彤!只是,我脖子是的脑袋你真的为我担心过吗?如果你真的担心,为什么又要让我接近敦贵妃。”
“你为什么不能为敦贵妃诊脉?”阮沁彤冷哼,“我并没有要你做什么,难道,你和敦贵妃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不许你胡说!”章居梁握紧双拳,心口郁结难耐,“我和敦贵妃,素不相识——”
“居梁,你说的不错,我跟你自小长大。你了解我,可我一样了解你。”阮沁彤走到他身边,伏在他耳边低低道,“我知道你房里的那副丹青,是不是长得很像我们的敦贵妃?”
“你——”
“居梁,你要好自为之!如果你和敦贵妃没有僭越规矩,我能奈何你们吗?”她悠悠地叹息,“章家世代尽忠阮家,你该不会忘记你的家训就是要你不惜一切为阮家登上后位牺牲?”
“……”章居梁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这是他第一个爱上,也是爱了大半辈子的女子。她曾经孤傲、清冷。可是,在他眼里那些不过是她伪装的外衣。章居梁记得,她在无人时,无助痛哭的样子。她虽然说过要嫁给这世上最尊贵的男子,可是他清楚地记得,在入宫前,她跪在家族祠堂前失声痛哭。
金曌宫是不是真的是她要的日子?章居梁爱过她,心疼过她,也想不顾一切地保护过她。但如今,她变了。变得冷酷、绝情,甚至不折手段牺牲任何一个身边的人,去打击另一个无辜的人。
章居梁觉得,眼前的阮沁彤变得可怕,让他感到陌生。他心头一抽,如今沫儿也在金曌宫中,甚至贵为贵妃,在他还不明白,她为何成为周煜女人之前,他已经在担心,沫儿是不是有一日为了后位,也会如此狰狞。
章居梁颓然低下头,从阮沁彤的身边走开。金曌宫是一个让女子疯狂的世界——
阮沁彤默默地看着那个苍凉悲戚的身影,心中默念:是你!是你先把心从我的身上离开的——我绝不允许任何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