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欧阳崇一
【原典149】崇一来书云:“师云:‘德性之良知,非由于闻见,若曰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则是专求之见闻之末,而已落在第二义。’窃意良知虽不由见闻而有,然学者之知,未尝不由见闻而发。滞于见闻固非,而见闻亦良知之用也。今曰‘落在第二义’,恐为专以见闻为学者而言,若致其良知而求之见闻,似亦知行合一之功夫矣。如何?”
良知不由见闻而有,而见闻莫非良知之用。故良知不滞于见闻,而亦不离于见闻。孔子云:“吾有知乎哉?无知也。”良知之外别无知矣。故致良知是学问大头脑,是圣人教人第一义。今云专求之见闻之末,则是失却头脑,而已落在第二义矣。近时同志中,盖已莫不知有致良知之说,然其功夫尚多糊涂者,正是欠此一问。
大抵学问功夫只要主意头脑是当。若主意头脑专以致良知为事,则凡多闻多见,莫非致良知之功。盖日用之间,见闻酬酢,虽千头万绪,莫非良知之发用流行;除却见闻酬酢,亦无良知可致矣,故只是一事。若曰致其良知而求之见闻,则语意之间未免为二。此与专求见闻之末者虽稍有不同,其为未得精一之旨,则一而已。“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既云“择”,又云“识”,其良知亦未尝不行于其间,但其用意乃专在多问多见上去择、识,则已失却头脑矣。崇一于此等处见得当已分晓,今日之问,正为发明此学,于同志中极有益。但语意未莹,则毫厘千里,亦不容不精察之也。
【注释】欧阳德,字崇一,号南野,江西泰和人,王阳明弟子,进士,官至礼部尚书。
【译文】欧阳德来信说:
先生说,德性的良知,不是靠闻见得来的,如果说听得多,然后选择好的来听从;见得多,然后从中加以识别,则是专求门在见闻之的细节上探求,已经落在次一等的层次了。但是,我觉得良知虽然不是从见闻中来,然而学者的见闻,未尝不是从见闻中产生的,现在说见闻落在次一等的层次,恐怕是针对专门将见闻当学问的人而言的吧?如果他以致良知为目的在见闻中探索,应该也是知行合一的功夫吧?
良知并非是由于见闻而产生的,但是,所见所闻,无非都是良知运用之处。因此,良知不滞留于见闻,也不离开见闻。孔子说:“我有知识吗?没有啊!”良知之外,就没有什么其他的知识。所以这致良知,是学问的大头脑,是圣人教人的第一义。如果专在见闻末节上追求,就失去了头脑,已经落入次一等了。最近同学们人人都知道了有致良知之说,但是功夫还有许多糊涂的地方,就差你这么一问。
大体而言,学问功夫,主要在于把握宗旨。如果把致良知作为为学的宗旨,那么多见多闻也无非是致良知的功夫。日常生活中,见识应酬何其繁多,千头万绪,也无非是良知的发用流行。除了见闻、应事、接物、待人,也没有别的什么致良知运用的地方,所以只是这一件事。
如果说良知要在见闻上探求,这语意之间,又分成两截了。这样说,虽然和那些不懂得致良知,专求见多闻广的末节稍有不同,但在没有得到惟精惟一的宗旨上,是一样的。
“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既然说“择”,又说“识”,就是以良知来“择”,来“识”,良知的运用也未尝不在其间了。只是其用意专在多闻多见上去择、识,就已经失去头脑了。你在这些问题上应该说已经明白,今日一问,正是为了阐明致良知的学问,对同学们极有教益,只是因为语意还不够通透,便会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所以不能不审慎体察。
解读
良知是心的本体,也是做学问的宗旨(头脑)。一旦见得本体,便志向明确,知道自己的着力之处,一切见闻酬酢都是致良知的功夫。
参考资料:《传习录集评·梁启超点校》(九州出版社)、《传习录》(中国画报出版社)《传习录(明隆庆六年刻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