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初入塾,同案中或以勤相称者,余往往等闲视之,雅不知彼时为学之易,而今为学之难。颜之推云:幼而学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秉烛夜行,犹贤乎瞑目而无见者也。今始信然。
余早失过庭之训,又性顽且劣。不知勤学之贵何若。先祖父冬日仁爱,是以不能以严成余学。年且及冠,倏倏然若有所失,自谓曰:自视颇无人下,得终一碌若此耶?遂立志为学,乃至于今。昔公孙弘年四十馀,乃学春秋杂说,苏洵二十七始发愤志学。因念学何憾于晚,唯恨貳于始终也。至此而今,忽然十载,诗、词、文、史乃至百家之言,遨游以观。初不甚了了,及入其境,渐觉其味无穷也。脱有疑义,必寻缥摭缃,得之然后已。故余虽鲁钝,而每有所得。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喻之以器,瀹茶十载,注水成茗。流溪之石,其莹如玉。观竹射柳,是始终之著也。书海寂寞,孑游其中,外人少有知者。然学愈勤而志益坚者何?用心一也。
至于月满西窗,万籁都寂,倚案观书,流辉成炬,私以为世间之乐,无过于此。犹忆少时客南浔,闻村闾有贩书者,欣然而往。石径青苔,古槐黛瓦,碎荫明灭,犬与狸奴卧其下,不觉俗虑尽消。行至一拱桥,旧书古器,两列其巅,中有一翁,持书歌且舞,有客至,既邀之同舞。或见拒,亦不愠,自歌舞若无人也。其桥之畔,有树焉,荫可蔽桥。桥下绿波如镜,对影垂纶者,往往见之。余至今以为非人境也。
植树于庭,其期莫善于十载之前,既失前期,则莫善于今也。似余之愚騃尚不甘道闻人后,若尔之聪敏,独能意满于此乎?余必以为非也。
夫人未有不爱其子者,余所以谆谆若此,童子何知,稍疏诱导,即有歧路亡羊之恸。宠而骄之,必成其败,爱而适之,必成其害。昔武姜嬖于幼子段,遂至奔共亡命。刘宋义隆溺于太子劭,而父子俱被横戮。废帝子业失受,其母弥留,呼刀破腹,而后惨死人手。似此非一,可不诫欤?或曰:学而何用?余曰:禄在其中矣。纵其无禄,可以遣有涯之生,亦乐事也。故余所陈椎轮,何必期尔以大辂哉?唯余所爱不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