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文字里,把木柴燃烧后剩下的可再次使用的固体状物质称作“木炭”“火炭”之类,我颇感不平:“炭”,是专属炭本身的名字!
在我家乡的方言里,前者的名字与炭无关,它有自己的名字,“火实”,很贴切。如果你清楚炭是怎样形成的,你就一定能明白为什么普通的“火实”不能占有这个名字。
烧炭之前,先要打炭窑。打窑是门手艺,也是手技术活,但在严禁烧炭的今天,这门手艺估计也鲜有传人了吧。打窑的方位、用的土,窑的大小,等等,都很有讲究。这一过程要花上好几天,之后便要备料了。所谓备料,也就是选择入窑的木材。山中树种繁多,但并非每一种都适合烧炭。一定要选择木质坚硬结实的树,栗树是首选。栗树树种普通,数量丰富,木质坚硬,树身沉重,烧出的炭纹理细密清晰,硬实耐熬,谓之“栗炭”。选定树种之后砍下,截成长度相当的木料,如此便可入窑。窑门封闭之后,便开始点火烧炭。大火持续烧五天左右,随后停止喂火,用余火闷烧,待炭窑冷却方可开窑取炭。烧制一窑炭,前后需半月时日。这般密封烧制出的炭,极其坚硬,敲之声如金石,清脆悦耳,燃烧时间长且火力稳定。敞火燃烧后的“火实”,实难望其项背。
炭生自烈火,所以燃点比普通“火实”高出很多,必须在高温中才可再次点燃。父亲曾教过我烤炭火的诀窍:炭喜高温,必须紧靠在一起保持足够的温度才不致熄灭;还要在通红的炭块上面覆上薄灰,尽量少翻动。炭火火力稳定,持续燃烧后表层会产生炭灰,既延长了炭的燃烧时间,又能避免温度过高。频繁翻动炭块会加速炭的损耗,所以烤炭火,考的也是一种耐心,一种安宁。
我常在想,让我做一根炭吧,或者,让我做一个像炭一样的人吧。
炭其貌不扬,黑漆漆、硬邦邦、冷冰冰,好像淡然不问世事,冷漠不近人情。可是,你可看过它的内心、它的灵魂?坚硬的,是它的不屈的傲骨;沉默的,是它的坚忍的灵魂。
对一棵树来说,成为一根炭,是一种偶然,是它的死亡,也是它的重生。可对于一根炭来讲,命运是注定的,是使命,也是存在的意义。烈火、窒息、漫长的煎熬,它不是凤凰,但同样浴火重生。该是要怎样的毅力和勇气来承受所有的痛苦,又要用怎样的坚忍来等待光明?沉默,是因为拼了命的坚持和忍耐,而这一切,又无需言说。从出窑的那一刻起,每一根炭,都与众不同:要有非同一般的高温才能点燃深刻的热情,一旦燃烧,赤诚不变,自始如一,而又不急不缓,安静从容。
只有真正经历过痛苦和磨难的灵魂,才会在沉默中孤独,在痛苦中高贵,但,不改心中赤诚。
不是所有的树都能成为一根炭,也不是所有的灵魂都能在磨难中坚忍,高贵而孤独。我时常想起炭,想起炭的沉默,炭的孤独。是啊,谁能说,在它冰冷的外表下,没有一颗火热的心,没有一个高尚的灵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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