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成都》(连载)
【文章:张义奇;图片: 建川博物馆】
人一生中吃过的东西很多,但能终身难忘的却极少;那让你难以释怀的也许并非什么山珍海味,而是那情那景那滋味。
府河东岸的东门大桥头如今有条均隆滨河路,这是府南河(编者注:现为锦江)工程完工后新开通的一条小路。每次走过这条路到东门大桥头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踏一踏脚下坚实的土地,仿佛依旧站在河边的吊脚楼上似的。事实上这里以前确实有一溜参差凸凹的沿河吊脚楼。桥头的一家是个馆子,20世纪40年代就存在了,据说叫“天府食堂”。我记事的20世纪60年代叫个啥名字,我已经完全没印象,在东门大桥边长大的朋友讲,那时已经改名叫“成记饭店”了。天府也好,成记也罢,对我来说名称并不重要,关键的是那家馆子已经成为我幼年记忆中的一页风景:馆子约有四分之一的地面是悬空在府河上的,从窗外望去,满眼是滚滚的河水,耳畔则回响着水过大桥发出的轰鸣声。如果人们有兴趣,便可以从馆子侧面沿阶而下,来到馆子脚下的府河鱼码头。河面上忙碌的打渔船每当有了收获,就会将各式各样的河鲜汇集到这个小小的鱼码头,然后被送到人们的餐桌上。
不过,大桥头的这家馆子到我记事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好东西可卖。我记得的它只是个面馆子。即使是面馆子,门口也经常挂着“学习”的牌子。过去成都的饭馆面店,都备有一块小方木牌,一面写“营业”二字,另一面写着“学习”。所谓学习,并不一定真的在学习,凡非营业时间都以“学习”代之。
有一天,东门大桥头的馆子终于把牌子翻成了“营业”,适逢我们路过,老祖祖赶紧叫我排队,此时馆子内已经是食客满堂。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总算买到了几两炒面,满满一大盘,馋得我恨不能一口吞下。老祖祖忍嘴,舍不得吃两口,一直看着我把那盘炒面吃了个白底翻天。那是什么样的炒面,面里又有些啥子东西,如今已全然记不得了,或者说当年压根儿就没注意过,只顾狼吞虎咽去了。但是炒面那喷香的味道却永远定格在了我的唇齿之间。我从未吃到过那么美好的食物,也从此再没尝到那么美味的面食,直到今天,只要说到炒面,我依然会仔细去寻觅当年东门桥头那炒面的味道。
几十年过去了,我也勉强算得上走南闯北,品尝过了全国各地的面食。仅就咱四川而言,雅安的“挞挞面”,宜宾的龙凤面、燃面等等,都堪称是上等的面食美味。然而我却没有找到成都东门大桥那顿炒面的感觉;我曾尝试自己做炒面,据家人和朋友说,比馆子里卖的还好吃,而我仍然还是无法吃出当年的滋味。我越来越失望地相信,这辈子永远都吃不到记忆中那美味的炒面了。
因为当年我吃那顿炒面的时候,正值刚刚过了饥馑年月的1963年。
花絮:
我在这里所要讲的,是20世纪60年代东门大桥一图(扦插第二图)的有趣故事。这是在图书出版之后的一个意外的“注释”,是一个巧之又巧的故事,充满了美好的亲情回忆,也算是我编辑此书读者回馈的最好回忆了:
一天,一位北京回来探亲的小伙子,在四川大学外的书摊上看到了我们的书( 《锦江街巷·中卷》),他在随手翻阅之后看到是一本有关老成都的书,给他的妈妈看一定会勾起“老东门”的怀念,于是买下拿回了家。待他回到北京,他的妈妈打来电话,说她把书拿起来一翻阅,竟惊讶地叫了起来,插图内的那座简易木桥行走人群中有位知识分子模样的人,正是她的爸爸、小伙子的外公!当时拍摄照片的摄影师,在按下快门的一瞬间,刚好把将出未出画面的左侧第一人,纳入镜头中;也是刚好小伙子散步在书摊上随意买下的书,被他的妈妈看见,才有了这样开心的故事。而且,小伙子刚好还像我一样喜欢微博,那段时间我又刚好在微博上有出版书籍文章的连载,他后来发现了我的微博上的文图,再次看到了他的外公走在木桥上严肃自信的神态。他终于在微博上找到了作为编辑的我,点赞并留下感谢和感慨。再后来,他有机会回成都时与他妈妈一起请我和我夫人喝茶,而我夫人带来的朋友,又刚好是他爸爸当成都市人民银行行长时的下属……
这世界就这么大,机缘就那么巧,如果没有了那些叠加的“刚好”,世界将多么无趣啊。
至今那位小伙子还跟我有联系,并有相互问候。
(下篇:《椒子街启明电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