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风起正清明
文/张爱敏
午后,拿起手机,朋友圈的一条信息赫然入目:今天是2022年4月5日,清明节,98岁的老娘去世第十天。少小离家43年,今天的心情如新乡高铁站候车室,空空如也。
读着,我也眼眶湿润。拨通叔叔的手机,与叔叔视频,他已经上车,言辞话语中能明显触摸到叔叔的哀伤,还有镜头移过背后的泪水。我邀叔叔常回家看看,安慰他要想开点,然后挂断了电话。因为我也有点不能自已了。
又想起安葬奶奶那天,返回时我和叔叔走在最后面,叔叔和我聊起了奶奶的过去。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百姓生活更加艰难,战乱让土地无法耕种,颗粒全无,苦不堪言。外曾祖父早上出去捡马粪,一夜不归,第二天发现被日军杀害,惨死在道旁。那一年,奶奶12岁。
家里没了男人,就没了顶梁柱,生存更是艰难。为了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外曾祖母只能外出讨饭,奶奶就领着两个弟弟待在家里。等到外曾祖母外出讨饭回来,姐弟三人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一扫到母亲的身影,两个弟弟就狂扑过去,把面前的讨饭篮子翻了个底朝天。等轮到奶奶,篮子里已经寥寥无几。就这样,整日忍饥挨饿的奶奶长大了。
18岁那年,因媒妁之言,嫁给了爷爷。相比而言,爷爷的家境好一点,奶奶的生存状况有所好转。但表面平静的生活并非平静。也许是妯娌纠纷,或许是口舌之争,奶奶也曾遭遇过爷爷的家庭暴力,但她总是隐忍着,隐忍着。也许,这就是为母则刚吧。
1958年,为生活所迫,爷爷外出逃荒,修铁路,成了铁路工人,留在了云南。当时,可以带家属,但由于曾祖父的反对,未果。再后来,为了离家近一点,爷爷调离昆明,回到了太原,在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
1979年,爷爷因病猝然长逝。那一年,他57岁。就这样,奶奶开始独自一人领着一大家子过生活,艰难可想而知。但无论家里发生什么纠纷,从没有看到奶奶发过脾气,跟谁红过脸。特别是遭遇大伯、三叔、二姑先后病逝,奶奶可以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但她依然都能平静地接受一切。这,也是奶奶高寿的关键因素吧。
父亲兄弟姐妹一共6个,除了父亲外,其他几位都上了学,两位姑姑还上了高中。父亲只上了三年学,但打得一手好算盘,写得一手好字,还曾是对里宣传队的主力,一辈子劳作,如今70多岁的人了,还一直不停歇。假如不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父亲也坚持上学,我想父亲肯定也能学有所成的。
爷爷离世后,按照国家政策,可以有一个孩子去接班。考虑再三,奶奶决定让叔叔去,那一年,叔叔上高二。当时,已经恢复高考制度,叔叔不愿意,想考大学,同意让二姑去。二姑问他考大学有多大把握,自己是女孩,接不接班无所谓。最后还是叔叔去了,17岁的叔叔凭着自己的努力,借着笔杆子,风雨兼程,从小职员做到了书记的位置。也正是从叔叔上了班,奶奶的日子才有了改观,后来,叔叔结婚生子,她也曾去太原带过孩子,但最终因为婆媳观念不同,当孩子上学后,她就回了老家。
我从小在外婆家长大,后来又在外求学、上班,与奶奶所有的印记都是他人讲述。我对叔叔说,盯着棺材一点点地下落,我泪流满面,眼前浮现的只有一个画面:那是28年前,女儿出生,过满月时正值麦收时节。母亲也随父亲去场里打麦子了。过了饭点,奶奶来了,得知我还没吃饭,就去厨房拿了六个鸡蛋,来了一大碗水烹鸡蛋,直到现在我都认为那是我今生吃到的最好的鸡蛋了。因为那时在婆婆家,我一顿两个煮鸡蛋都难以下咽。
近几年,奶奶身体每况愈下,有时糊涂有时清醒。她会认不清我们都是谁,但她却有时会很智慧地回答“这是我孙女啊”。还记得2019年,春节拜年时,姑父提议:磕头拜年。于是,我帮奶奶剪完指甲,换上喜庆的衣服,让她坐在正中央,我们一个个磕头拜年,仪式感满满。最后在我的提议下我们还照了合影。接连三年的疫情,春节再也聚不齐。特别是今年,年前一次不小心地跌倒,奶奶再也没有站起来,身上开始长褥疮,小妹和姑姑每天换洗,但褥疮时好时坏。但她却未曾因疼痛而发一声。每每问及疼不,她都摇摇头。过了年,奶奶吞咽开始出现障碍,我建议用打汁机把食物达成糊状,妹妹又买来小电锅。
过了年,发现奶奶酣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每次走娘家,她都安详地睡着,总是叫不醒。父亲有时只能等他醒来后再喂饭。叔叔回来后,奶奶只能靠针管进食了。
那次回娘家,家里安安静静的,推开奶奶卧室的门,奶奶睡着,叔叔就躺在脚头,顿感温馨。
而今,奶奶走了,安详地走了。每每聊起高寿的奶奶,我心中总是涌动着无言的情愫,敬奶奶,一生坚韧,一生隐忍,一生平和。
此时,再一次浏览叔叔的朋友圈,更加懂得叔叔的哀伤。是啊,娘在,家就在。娘没了,家就成了归途。我想对叔叔说,今日清明,让我们清生命之惑,明生活之理。奶奶走了,还有父亲,有姑姑,有侄子侄女,亲情如水,血脉相连,常回家看看。